第186章 豪飲
地道滿是慘叫聲,即便是黑夜中,看不清任何東西,眾人藉著燭火仍能看見顏色逐漸變深的泥土,以及空氣中漸漸濃郁,混著泥土腥臭的血腥味。
地道的紅衣軍暴露了,緊跟著埋伏在城外,等待夜襲冀北府的紅衣軍也顯露出身影,常將軍見此,立馬朝準備好的弓箭手下令道:“放箭!”
頓時,城牆之上,一排排藏好身影的弓箭手站起身來,他們神情堅毅,一手持弓一手拉弦,猶如細雨般的箭翎向下方掩藏著的紅衣軍射去,涼風深夜,打鬥聲、慘叫聲、利器穿破肉體的噗嗤聲,令人膽寒不已。
紅衣軍敗退,毫無還手之力。
城牆上,城牆下的士兵們皆露出興高采烈的神情,第一次,他們第一次在紅衣軍夜襲時,不費吹灰之力打敗對方,連連敗仗的士兵們士氣大振。
見紅衣軍敗退,常將軍沒有放鬆警惕,他抬起眼眸,眺望其他幾座城門的方向,眉心緊皺著,顯然在擔心其他將領守不住城門。
鄭顥適時開解:“將軍已經派人將甕聽送去各座城門,諸位將軍也沒有派人前來求救,必定和將軍一樣成功擊退了紅衣軍。”
雖然常將軍也這般安慰自己,但鎮紅軍其他將領的習性,他再清楚不過,除了幾位嚴於律己外,其他將領皆是貪圖享樂,貪生怕死之輩,他心下著實難安。
忽而,幾道身影從不同方向飛奔而過,沖天的叫喊聲響徹雲霄:“鎮紅軍大敗紅衣軍,紅衣軍退兵了!”
原本漆黑一片的街道,紛紛躲避在家中不敢出來的百姓皆起身點燃起家中燭火,而後一個接著一個,不敢相信地踏出家門。
他們望著城門的方向,那兒是歡呼的士兵以及燃燃火光,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紅衣軍破城而入,屍山屍海的景象。
“混賬!”
桌案上的書籍公務全部被扔在地面上,砸出滿天灰塵,宇將軍抬起蒲扇般的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陰沉滿面。
“好一個鄭顥!本將軍著實小看了這位監軍,本以為是位軟慫書生,不想悶聲幹大事,揹著本將軍和其他將領打好關係。”
一旁的幕僚見宇將軍在氣頭上沒有說話。
宇將軍神情劃過兇光:“前幾日,軍營上下都沒有把他這位監軍放進眼裡,昨夜一過,大家收到他的好處,一個個派人回來報信時都提上他的功勞。”
“本將軍對抗紅衣軍許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一來,本將軍倒好似什麼用處都沒有了。如今軍營上下,只知他鄭監軍制出甕聽,擊退紅衣軍,不知本將軍才是鎮紅軍的主將。”
見宇將軍越說越不像話,幕僚上前道:“將軍息怒!”
宇將軍轉頭,見麾下幕僚絲毫沒有氣急,反而勸自己息怒,喝道:“眼看他人都要騎在本將軍頭上了,先生讓本將軍如何息怒?”
上前幾步將地上的書籍公務撿起,幕僚抬腿來到宇將軍身前,頂著對方陰沉沉的目光,他將手上的書冊放在桌案上。
片刻,幕僚開口道:“將軍莫氣,在屬下看來,鄭監軍此舉是在幫將軍,將軍應該高興才是。”
眼前幕僚不是落第秀才舉人,而是家族為他請來的能人,一直在他身邊為他出謀劃策,宇將軍放下手上將要摔出去的公務,陰沉著嗓音問道:“先生此言何解?”
幕僚冷靜分析:“無論如何,將軍是鎮紅軍主將這一點無人能改變,鄭監軍庶民出身毫無根基,就算作出甕聽擊退紅衣軍,朝廷論功行賞起來,也是將這功勞歸於將軍。”
“主將終究是主將。”
幕僚提醒:“將軍不僅不能表現出對鄭監軍的不滿,還要施計拉攏鄭監軍,顯出寬容雅量。”
宇將軍不是沒有腦子的莽夫,被幕僚一勸,他的腦子漸漸冷靜下來,明白了其中利害關係,鄭顥製出甕聽擊退紅衣軍,他佔據最大的好處。
宇將軍對幕僚道:“先生說得對,任他鄭明章在陛
想清楚後,宇將軍面上恢復以往的寬宏氣度:“鎮紅軍大退紅衣軍,著實可慶可賀,傳本將軍命令,全軍上下舉辦慶功宴,再派人去請鄭監軍回營參加慶功宴。”
宇將軍親兵來請鄭顥回營時,常將軍也在場,他吩咐身邊副將道:“你留下清理戰場,我和鄭監軍回軍營,向主將彙報戰況。”
副將:“是!”
回到軍營時,營帳之中早就擺好了慶功宴,將領諸多,一人一席。
宇將軍見他們進來,爽朗笑著道:“鄭大人,常將軍快快入座。”
鄭顥抬眼一瞧,便看見營帳裡剩下兩個空的席位,一個靠近主將就在宇將軍下邊,另一在角落處。
宇將軍下邊的席位是給誰坐不言而喻,怕倆人混淆,宇將軍還朝青年監軍喚道:“鄭大人快些過來入座吧。”
知曉宇將軍容不下人的性子,加上鄭顥剛出風頭不久,常將軍有些擔憂地看了青年一眼。
鄭顥面不改色,抬腿朝宇將軍身旁的空席走去。
待他落座後,宇將軍舉杯,朝眾人笑道:";此次鎮紅軍大敗紅衣軍,守住冀北府,護住全府百姓安危,皆是在座諸位的功勞,今滿飲此杯以作慶賀!";
滿座將領舉起酒杯,回敬:“我等共飲!”
酒罷,宇將軍放下酒杯,氣勢豪爽道:“待酒足飯飽後,明日我便上書為大家請功!”
“將軍寬厚!”
眾人紛紛舉杯再次敬酒。
一陣恭維,來回敬酒後,忽然,一位將領開口道:“此次守城之戰能夠取得勝利,且沒有造成大量傷亡,多虧了鄭監軍送來的甕聽。”
連喝幾碗酒水,將領情緒高漲,一想到昨夜他們不傷一兵一卒便打敗了紅衣軍,他心中積攢許久的鬱氣便散去許多:“此次大功應該屬於鄭監軍!”
此話一出,原本歡聲笑語的營帳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皆不約而同地望向上座二人,說是上座,其實真正坐在主座的是宇將軍,青年身居其下座,可是明明位居人下,面容俊美的青年監軍氣勢絲毫不輸將領之首,甚至,還隱隱有蓋過對方的苗頭。
“都看著本將軍做什麼?”
宇將軍壓制心中的怒氣,臉部抽搐,忍了又忍才沒有讓自己失控。
但他不由得將目光落到剛才開口的將領身上,卻見對方醉酒倒在桌面,想到對方的所言所語,宇將軍生出惱怒,恨不得將對方的口舌拔了。
即使是鄭顥製作出來甕聽幫助鎮紅軍打敗紅衣軍又怎麼樣,如果沒有鎮紅軍在,他的甕聽再厲害又有什麼用處,且他身為鎮紅軍主將,鎮紅軍打敗紅衣軍,無論如何功勞大頭都是他的才對。
宇將軍眼眸微垂,看向下方的青年,皮笑肉笑道:“所謂英雄出少年,陛下慧眼識珠將鄭大人派來冀北府,果真是英明決定,瞧瞧不過半月,鄭大人便大退紅衣軍,本將軍的奏摺上可要好好為鄭大人請功。”
見此,下方幕僚閉了閉眼,身為主將可武功不高,卻必須得有謀略與寬廣心胸,前者,因為家學淵源,宇將軍略有一些,然而在心胸上實在狹小。
看著於人前眼下被宇將軍出言譏諷,仍舊氣定神閒,端坐在原位的青年監軍,對方面上沒有一絲變化,幕僚微微嘆道:若將軍有此子三分沉得住氣,也不至於在紅衣軍面前毫無勝算。
不知幕僚心中所想,宇將軍舉起手邊酒杯,朝下方青年監軍道:“今夜乃軍中慶功宴,本將軍見鄭大人進入帳中後,沒有怎麼碰過酒水,是為何故?”
“莫非是家中有河東獅吼,不敢在外多喝酒水?若是如此,鄭大人無需害怕,本將軍遣人回去報信,告訴弟妹,你在軍營留宿。”
鄭顥起身,接近九尺的身高十分具有壓迫感,不禁令宇將軍雙眼一眯,他看向對方,見鄭顥仍沒有舉杯的意思,心下越發的不悅:“怎麼,鄭大人覺得與本將軍喝這杯酒是辱沒了你?”
此言一出,一些神經粗大反應遲緩的武將也反應過來,琢磨出不對了。
他們看著針鋒相對的二人,前者是他們的主將,後者是幫助他們守住城池,免去死亡的鄭監軍。
有人想要開口緩和氣氛,去被身邊的同僚拉住,對方輕聲道:“閻王打架小鬼遭殃,你我便是小鬼!”
那人才退回原位。
宇將軍坐在席位上,見下方青年監軍毫無畏懼,神色如常地面對他,襯得他好似跳樑小醜,宇將軍不由得越發惱怒。
青年腳下一動,宇將軍目光跟著對方一起轉動,鄭顥微俯身子,從桌面端起酒水,聲音如水沉涼朝眾人道:“顥在此祝賀諸位此戰大勝!”
話落,鄭顥抬酒仰頭,將酒水一飲而盡,眾人仔細看去,發現青年喝酒用的不是酒杯,而是大碗,且途中沒有半點酒水漏下,整個營帳皆是直來直去的武人,就算有些小心思也沒有多大心眼,見青年監軍沒有一點含糊,滿飲一大碗酒水,酒意衝頭的將領們不由得喊道:“好!”
看著為鄭顥喝彩的將領們,宇將軍臉色越發難看,但此時此刻,沒有人注意他,幕僚見此,趕緊抬眼示意對方,在被眾人發現前,宇將軍才掩飾好面色。
天微微亮時,慶功宴才結束,滿帳的將領各自散去。
宇將軍回自己住處途中,見自己的親信朝自己走來,他蹙眉感受宿醉帶來的頭疼。
下一刻,親信說出的話讓他氣怒。
“將軍,外面都在傳此次鎮紅軍大勝,皆是鄭監軍的功勞。”
“你說什麼?!”
宇將軍雙眼一瞪,但不待細問,他便兩眼一黑身體向後倒去,暈過去時還聽到親信大喊的聲音。
大卓扶著鄭大人走上馬車,下一瞬,鄭顥睜開雙眸:“回去。”
這個回去當然不是回軍營,大卓問道:“大人,可要從軍營中取些醒酒湯?”
鄭顥閉上雙眼道:“不必,回府。”
大卓應是,而後吩咐外面的馬伕。
鎮紅軍大敗紅衣軍的消息傳遍城內,臨近半夜,顧霖才稍微安心入睡,早上醒來時,還有些精神不濟,當看見鄭顥的馬車駛入府內,顧霖不由得起身走過去。
青年從馬車下來,顧霖便聞到濃郁的酒氣。
他皺了皺眉卻沒有退後,問道:“昨夜可有受傷?”
鄭顥深色黑眸帶著血絲,卻溫潤如水地看向年輕哥兒:“我沒有受傷,多謝顧叔派人送來甕聽。”
看著對方唇色不同以往出奇紅潤,微微蹙眉:“怎麼喝那麼多酒水?”
鄭顥道:“軍中擺了慶功宴。”
顧霖微微沉默,而後道;";不過是把紅衣軍趕出去,算什麼正經勝仗,他們怎麼好意思擺慶功宴?";
在顧霖看來,能擺上慶功宴的不一定得是大勝,但好歹不是在己方兵力勝過對方几倍的情況下,窩窩囊囊地退守在城內,不讓對方攻進城來就算勝利。
轉眼見身前青年如玉面容難得增添幾分血色,卻是因為醉酒,顧霖讓大卓扶對方進去,而後轉頭吩咐大燕:“你讓灶房熬些醒酒湯,還有煮碗易消化的清湯麵送來。”
大燕應是,也不另外叫人,自己親自去灶房盯著。
顧霖走進屋子,鄭顥在隔壁屋子沐浴洗漱,大燕很快將醒酒湯和清湯麵送過來。
約莫一刻鐘,鄭顥推門進來,看見坐在桌前的人影,他腳下一頓。
顧霖轉頭看過去:“過來把醒酒湯喝了。”
鄭顥朝年輕哥兒走近,看見桌面熱氣騰騰的湯麵和醒酒湯,頓時,便覺得鼻間的血腥味被一掃而空,只留下食物香氣。
他來到顧霖身邊坐下,年輕哥兒身形一頓,看見青年眼底的青黑什麼也沒有說。
鄭顥微垂眼簾:“顧叔怎麼沒有出門?”
問出這句話時,鄭顥面上不動聲色,心跳漏了一拍。
他好像在期盼什麼,期望顧叔擔憂自己,特意留在府中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