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賤妾因爭瑣事辱親女,惡奴蓄險惡意欺幼主
榮府那邊剛熱鬧完過大年,鳳姐兒因為年裡頭忙裡忙外累得夠嗆,沒注意休息,結果不小心小產了,這下子不能管事兒了,每天得讓兩三個大夫輪流給她開藥調理。鳳姐兒覺得自己身體倍兒棒,就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心裡一有啥子想法,就讓平兒去跟王夫人說。別人再怎麼勸,她就是不聽。王夫人感覺像是沒了左膀右臂,一個人哪有那麼多精力啊?所以家裡一有大事,她就自己拿主意,把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交給李紈暫時管著。李紈那人啊,重德不重才,底下的人就有點無法無天了。王夫人就讓探春幫忙看著李紈,說好了一個月後,等鳳姐身子養好了,再讓她接管。
沒想到鳳姐身體底子不行,年紀輕輕又不知道照顧自己,成天爭強鬥勝,心力交瘁,結果雖然是小月子,身體卻虛得不行。一個月後,又來了個下紅症。她不願意說出來,但大家一看她臉色黃黃的,人都瘦了,就知道她沒調養好。王夫人只讓她好好吃藥,別再操心了。鳳姐自己也怕弄出大問題,讓人笑話,就想著偷偷地養養,巴不得一下子就能恢復到以前。結果,藥吃了,調養了,一直到第三個月,才慢慢地恢復過來,下紅也慢慢停了。這些都是後來的事了。
王夫人一看這情況,探春和李紈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園子里人又多,生怕照顧不過來,就特別把寶釵叫過來,讓她處處留神。她還特意叮囑寶釵:“那些老太婆們靠不住,有空就喝酒打牌,白天睡覺,晚上還打牌,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鳳丫頭不在,他們心裡也沒了顧忌。好孩子,你一向穩重可靠,你那些弟弟妹妹又小,我忙得也沒空,你得多辛苦兩天,替我照看一下。有什麼沒想到的你就告訴我,別等到老太太問起來我答不上話。那些不聽話的你就直接批評,他們要是不聽你就來告訴我。可別等到出了大事才來解決。”寶釵聽了,也只能答應下來。
春天這會兒,黛玉又咳嗽上了,湘雲也因為天氣變化,病在蘅蕪院裡,藥不離口。探春和李紈住得近,最近一起工作,跟往年不一樣,來來回回的人也不方便。她們倆一商量,決定每天早上都去園子門口南邊那個三間小花廳集合辦公,吃完早飯後,到中午才回去。這三間廳本來是給省親時那些太監們準備的,省親完了就用不著了,平時就婆子們守夜。現在天氣暖和了,稍微佈置一下就能用。廳裡還有個匾,寫著“輔仁諭德”四個字,家裡人都習慣叫它“議事廳兒”。現在她們倆每天早上準時到那兒,中午才散,那些跑腿的媳婦們來來回回,忙個不停。
大夥兒一開始聽說李紈要獨擋一面,心裡都偷偷樂開了花,畢竟李紈向來是個心善、手鬆、從不罰人的好傢伙,比鳳姐兒好糊弄多了。再加上來了個探春,大家心想,不過是個沒出過門的年輕小姐,平時看著也挺隨和淡定的,所以都沒怎麼當回事,比起鳳姐兒那會兒,都懶散多了。沒想到,才過了三四天,處理了幾件事,大家漸漸發現探春的細緻程度不輸給鳳姐兒,只是說話溫柔、性格平和罷了。
正巧這段時間,王公侯伯這些世襲官員家裡,不是升官就是降職,要麼婚喪嫁娶的,王夫人忙得腳不沾地,家裡頭也沒人管。於是,李紈和探春就每天在客廳坐著,寶釵就在上房監督,等到王夫人回來才休息。晚上沒事做針線活的時候,她們還會坐轎子,帶著園子裡值夜的人轉一圈。這麼一來,大家反而覺得比鳳姐兒掌權時還要小心謹慎。
這下子,家裡的僕人們都私下裡抱怨開了,都說:“好容易鳳姐兒那個‘巡海夜叉’倒下了,又來了三個‘鎮山太歲’,現在連夜裡偷著喝喝酒、玩一玩的功夫都沒了!”
這天,王夫人正要去錦鄉侯府參加宴會,李紈和探春早就打扮好,等她出門後,就回到廳裡坐下。她們剛喝上茶,吳新登的媳婦就進來了,說:“趙姨娘的弟弟趙國基昨天出了事,已經跟老太太和太太說過,她們知道了,讓回來告訴姑娘。”說完,她就靜靜地站在一邊,不再說話。那時候,來彙報的人挺多,都在打聽她們倆處理事情的情況。如果辦得好,大家就會敬畏她們;如果有點小瑕疵,不僅不會敬畏,出門後還會編出笑話來取笑她們。吳新登的媳婦心裡已經有了主意,如果是鳳姐在場,她早就獻殷勤了,會提出很多建議,找出很多舊例,讓鳳姐選擇執行;但現在她看李紈老實,探春又年輕,所以只說了這一句話,想看看她們倆有什麼想法。探春就問李紈,李紈想了一下,說:“前些日子襲人的媽媽去世了,聽說給了四十兩賞銀,這次也給她四十兩吧。”吳新登的媳婦聽了,忙說“好的”,拿起對牌就要走。探春叫住她:“你回來一下。”吳新登的媳婦只好回來。探春說:“你先別急著領賞銀。我有個問題問你:以前老太太屋裡那幾個老姨奶奶,有家裡的,也有外頭的,賞銀有區別嗎?家裡的死了人賞多少?外頭的死了人賞多少?你給我們說說。”這一問,吳新登的媳婦就蒙了,忙笑著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賞多少誰敢爭啊?”探春笑道:“這話說得太離譜了。我覺得賞一百兩還好呢!如果不按規矩來,不但你們會笑話,明天還不好向鳳姐交代。”吳新登的媳婦笑著說:“既然這樣,我回去查查舊賬;現在確實記不得了。”探春笑道:“你辦了這麼多年事,還記不得,還來考我們?你平時回鳳姐,也是現查嗎?如果有這個道理,鳳姐就不算嚴厲,而是太寬容了。還不快去把舊賬找來給我看!再晚一天,不是你們粗心,倒像是我們沒有主意了。”吳新登的媳婦臉都紅了,忙轉身出去。其他媳婦們都在那邊吐舌頭。
這時,吳家的人把舊賬本拿來了。探春一看,兩家內部的人都給過二十四兩,兩家外頭的則分別給過四十兩。還有倆外頭的,一個給過一百兩,一個給過六十兩。這兩筆錢後面都有故事呢:一個是因為要跨省搬家,把父母的遺體運過來,所以額外給了六十兩;另一個是因為要買塊墓地,所以額外給了二十兩。探春看完就遞給李紈,說:“先給他二十兩,賬本咱們留著慢慢研究。”然後吳新登家的人就走了。
趙姨娘突然闖了進來,李紈和探春趕緊招呼她坐下。趙姨娘一屁股坐下就開腔:“這屋子裡的人把我踩在腳底下也就算了,姑娘你可得好好想想,得給我出口氣啊!”一邊說,一邊眼淚鼻涕就跟著出來了。探春趕緊說道“姨娘這話是衝誰說的呀?我怎麼有點蒙圈呢。誰敢踢姨娘的頭?快告訴我,我幫姨娘找回場子!”趙姨娘嘆了口氣:“姑娘這不是明擺著踢我嘛,我還能找誰說理去?”探春一聽,趕緊站起來解釋:“我哪敢啊,姨娘。”李紈趕緊起身,一個勁兒地勸解。趙姨娘說:“哎,你們都坐下,聽我嘮叨兩句。我在這個家裡,就像熬油一樣熬了大半輩子,還拉扯著你兄弟,現在連個襲人都不如了,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啊?你也是,臉都沒地兒擱了,更別提我了。”探春笑著調侃:“哈,原來是這樣,我說我哪敢違法亂紀啊。”說著,她就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賬本給姨娘看,一邊翻一邊讀給她聽,然後又繼續說這可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老規矩,大家都得遵守,難道就我得改?這不光是我一個人的事,將來環兒娶了外頭的,肯定也會像襲人一樣。這壓根兒就不是爭誰大誰小的問題,跟面子不面子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她不過是太太的奴才,我可是按照老規矩辦事。如果說辦得不錯,那是我沾了祖宗的光、太太的光;如果說辦得不公平,那隻能說她不明是非,不知好歹,那就讓她去抱怨吧。太太連房子都賞給別人了,我有什麼好意思的?就算一文不賞,我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依我看,太太不在家,姨娘你就安安靜靜的養神吧,何苦要這麼操勞?太太那麼心疼我,可姨娘你總是找麻煩,讓太太幾次都寒了心。我要是個男人,能出去闖蕩,早就走了,去闖出一番事業來,那會兒就有說法了。可我是個女孩兒家,一句話都不能亂說。太太心裡明白著呢,現在看重我,才讓我管家。我還沒做一件好事,姨娘你倒先來挑剔我。要是太太知道了,怕我為難,不讓我管家了,那才真是丟臉呢!姨娘你也沒臉!說著說著,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