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米 作品
7 第 7 章
黎昭走出宮門,就有屠遠侯府的侍從提燈跑來,簇擁著黎昭走向馬廄,為首的佝僂老翁提醒道:“大小姐,蓓兒小姐先行一步,回侯府了。”
淅淅朔風捲起層疊衣裙,裙襬如突然綻開的芙蕖,抖動其上縫製的金銀碎綴,發出細微的清脆聲響,叮叮鈴鈴煞是空靈。
黎昭的聲音亦是空靈,帶著僕人們聽不懂的縹緲漠然。
“惡果好吃嗎?”
“啊?”
黎昭沒應聲,邁開步子,步履如常,哪有扭傷的痕跡,在熒熒燈光裡,輕曳衣裙,舉步生風。
回到府上,才一步入二進院,就聽到女子的嗚咽和婦人的抱怨。
乖巧懂事從不主動招惹是非的黎蓓,正窩在母親佟氏的懷裡嗚嗚抽泣,發洩著心中的委屈。
佟氏一手撫著自己顯懷的肚子,一手摟著女兒,見黎昭走進來,抱怨聲更大:“不是嬸嬸埋怨你,你說要帶妹妹入宮見世面,怎能讓妹妹出了這麼大的糗!蓓兒以後還怎麼見人?”
同一堂屋內,除了佟氏母女,還有靠坐在太師椅上的黎淙。
老者閉眼抱臂,顯然已經聽養子媳婦抱怨許久了。
黎昭越過母女二人,來到黎淙身邊,伸手為老者舒展眉頭,話則是對佟氏說的:“今日是場意外,誰能想到蓓兒親手縫製的舞裙會散開,真要計較起來,得問蓓兒才是。”
佟氏一噎,啞然看向懷中的女兒。
黎蓓強忍在御前出糗的酸澀,使勁兒搖搖頭,“不怪姐姐,是女兒疏忽了製衣的細節,差點害了姐姐,好在出醜的是我。”
黎昭看著看似受了委屈卻在攬錯的黎蓓,著實佩服她的道行,難怪前世的自己被她玩弄得團團轉。
身側的老者忽然張大嘴巴,氣短咳嗽,轉移了黎昭的注意力。
“爺爺......”
“沒事。”黎淙手捂胸口費力喘息,鼻音更濃,橫貫在鼻骨上的舊疤如一條爬蟲,折磨著他的呼吸。
當年戰場上險些被敵軍削掉鼻子,留下疤痕和病根,以藥物調理多年,效果甚微。
黎淙性子傲,從不在人前叫苦,背地裡吃的苦,僅有最親近的幾人知曉。
黎昭彎腰為老者撫背順氣,即便知道沒甚作用,還是想為祖父做些什麼。
前世,她偶然知曉蕭承的寢殿裡珍藏了一塊樹樁大小的古木,對疏通鼻息有奇效。
雖不願與蕭承再有交集,但為了祖父,她必須厚著臉皮一試。
只要能為祖父做一點點事情,哪怕死上十次、百次,也在所不惜,她想,守護、彌補、陪伴,便是她重來一次的意義。
這時,屋外跑來一道身影,身材魁梧,濃眉入鬢,像一道颶風席捲而來,哪怕跑丟一隻靴子,也沒在意,徑自滑跪到老者面前,“爹,爹,您老可覺得不適?”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讓黎昭恨之入骨的黎凌宕。
黎淙最器重的養子。
撫在老者背上的手慢慢成拳,黎昭緊抿櫻唇,看著黎凌宕背起祖父,朝臥房跑去。
“爹先躺著,侍醫馬上到!”
黎昭站在原地,目睹他竭力盡孝的場景,只覺諷刺。
驀地,一隻手伸了過來,替她擦去不知不覺落下的淚水。
“姐姐怎麼哭了?”
黎昭下意識拍開黎蓓的手,對上黎蓓錯愕的視線後,才堪堪收起思緒,“抱歉,蓓兒,是我失手。”
黎蓓一笑,“姐姐是太過擔心爺爺,才會心不在焉。爺爺犯的是舊疾,沒大礙的,倒是姐姐的扭傷需要靜養。”
“冷敷得及時,不妨礙走路,沒事了。”
再見黎凌宕,黎昭沒了虛與委蛇的心思,越過不解其意的母女二人,走進祖父的臥房。
祖父對黎凌宕的器重,不亞於對她的寵愛,貿然攤開前世因果,會讓不信玄學的老人陷入自我否定,繼而糾結迷茫,不再自信果斷。
還是該從長計議,讓祖父漸漸相信發生在她身上的玄學。
到時候,再攤開不遲。
宵分,天地靜謐,蕭承站在燕寢外的層層碧砌之上,一襲青衫,大袖迎風,正看著倒在血泊裡奄奄一息的男子,一名平日裡目指氣使的武將,黎淙麾下十三將率之一。
男子被五花大綁,皮開肉綻,從不肯服軟到哀求連連,是萬萬沒想到,陛下會讓人將他往死裡打。
“陛下饒命,末將知錯了!”
蕭承淡笑,有著讀書人的好商好量,“錯在哪裡?”
“末將不該色令智昏,調戲同袍遺孀,末將知錯了,日後必將律己自省,約束言行!”
若非那女子捧著亡夫的甲冑,冒死入宮狀告,這件事就會不了了之,婦人也會淪為砧板魚肉,任此人欺凌。
蕭承步下碧砌,來到那灘血泊前,身形隱在月色中,模糊了面容,唯有一雙眼清霽犀利,“律己自省,約束言行?”
“末將發誓,如若食言,天打五雷轟!求陛下恕罪,末將不敢了!”男子額頭點地,情真意切表露著悔恨。
蕭承輕輕一抖大袖,負手邁開步子,“下輩子再改吧。”
“陛下!”男子大驚,“末將是屠遠侯的得力干將,是否處死,總要經由他老人家定奪吧!”
似有黑雲驟然聚於頂,一眾宮侍默默低下腦袋,各懷心思又怕被殃及。
蕭承頓住步子,回眸看向滿臉憤然的武將,淺笑道:“那更該早點上路了。”
說罷,就有人走到武將背後,抹向脖子,乾淨利索。
男子倒地,眼瞪如牛。
星榆鋪銀河,萬里璀璨,映在蕭承年輕俊美的面容上,隆正的鼻骨微癢,他抬手捻去一片梅花花瓣,揉碎在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