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四十七章 九子鎮海


    姜望是在杜康城的酒麴街,收到朋友的禮物,

    那是一隻鐵柳木所制的匣子,匣面扣著有“石門李”標識的暗鎖,將這暗鎖輕輕一推,匣面便已打開。

    裡間鋪以紅綢,綢上躺著一支纖長的龍鬚箭。

    隨箭附紙條一張,字曰——

    “聽說你陷落天道深海,難以自拔,恰好我不久前閒著沒事,隨隨便便悟出了一招【定海式】,講求的就是一個‘鎮’字,定心海,鎮神意,也不知你用不用得上!”

    “用得上最好,用不上就速速與我忘了。

    “這箭式將來必然是石門秘傳,摧城侯府獨有,不予外姓!除非……嘿嘿!”

    紙條背面還有字。

    寫著——“不要自作多情,痴心妄想。我說的是,除非你給我奶奶跪下敬茶,讓她認你做幹孫子。誰叫她老人家疼你呢?到時什麼嫡傳也捨得!”

    重玄胖若是想保密,絕對可以做到半點風聲都不漏。同理,他若想要“有可能提供幫助的人”知曉,也可以做到自然而然的“應知盡知”。

    姜望沒可能去責怪重玄勝什麼,與舊友也許久未見。展信看罷,一時失笑。

    關於臨淄的記憶,在這些跳脫的文字裡變得鮮活,彷彿躍於紙上。

    當初的“臨淄四少”,也是惡名頗彰——當然少不了重玄大爺和謝寶樹那時候的推波助瀾,暗中宣傳。

    “有名重玄勝、李龍川、晏撫、姜望者,譬如人身痼疾,貪婪、風流、奢侈、蠻橫,謂以臨淄之賊也。”

    他們四個倒是不曾有什麼實質性的欺男霸女的事情,但橫行臨淄,也不曾給誰讓過路。那些所謂的“惡少”,都是被他們“點名欺負”、“揪住了揍”的。

    在姜望肩擔萬鈞的年少時期,也曾鮮衣怒馬,恣意京城。在晦暗的日子裡,有過那樣一抹亮色。

    如今回首過往,他這個異鄉來的泥腿子,與三位一等一的名門大少同行,從未有過不自在的感受……彼時不覺得有什麼,現在想來,當初那個年輕人的情緒,是被有意無意照顧了的。

    那個名為“姜望”的年少之人,他固執的自尊,在東國首都的繁華里,被妥善地安置了。

    那些被朋友、被可愛的人們珍惜了的情緒,就要這樣被天道抹掉嗎?

    在昌國走了很久,嗅到過很多種酒香,他都毫無波瀾。但此刻讀罷這張紙條,他突然很想喝酒——和朋友們一起。

    但非今日。

    該在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該是心無掛礙的時候。

    ……

    ……

    鬼面魚海域的雨,一直沒有停下。

    在霸下的磅礴身影被召喚出來之後,雨珠更顯清晰,撞甲如碎玉。

    巨龜背上,景國和齊國的青年天驕,衝突在那座釣海樓城所形的墳墓外,在那沉都劍所立的豎碑前。

    殺意冷凝在雨中。

    李龍川生平沒有給人踩在腳下的經歷,但全身筋骨癱住,玉面貼著巨龜的甲殼,並不顯出羞憤。

    “王坤。”

    他反倒是非常平靜地抬眼,看著王坤的眼睛,彷彿他才是居高臨下的那個人:“人在做一件事情之前,一定要想清楚,自己是否能夠承擔後果。我在開弓之前,就已經預想了最壞的結果,我可以接受所有。如果你也像我一樣,確實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你就斬下我的頭顱。”

    王坤可以說——你先動的手,你先動的殺念,齊國沒有理由問責我。

    王坤也相信,中央大景帝國絕對可以庇護他。

    但是他被李龍川這樣的眼神逼著,彷彿箭頭抵著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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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提住軍刀,刀鋒一次次轉向李龍川的咽喉,又一次次被按止。

    李龍川的驕傲著實叫人不快,尤其是自下而上的眼神,高高揚起的下頷,讓人很想割壞這張臉,戳瞎這雙眼睛。

    明明刀兵加身,卻毫無階下之囚的覺悟和姿態!

    石門李氏,究竟在哪裡了不起?

    什麼“定海神將”,也不過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迷界戰爭都打完了,還去迷界囂張什麼?

    王坤半蹲下來,用刀鋒抵住李龍川的脖頸,慢慢用力,直到印出血線:“我明白我在做什麼,但是你明白你在說什麼嗎?”

    “嗬嗬嗬……”李龍川咧開嘴,鮮血已經染紅了牙齒,他確實是沒有反抗的力量了,身上的骨頭不知道被敲碎了多少根,早就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