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章 天人(求保底月票)
鐺~!
垂正的劍脊,託著單薄而利的劍尖在空中翻轉。
天光在劍脊上分流,有那麼一瞬間,綻出了虹彩。
白髮的男人空握斷劍。那本該可以定義劍之中正典範的劍柄,已經絞開成亂絮一團的金木絲縷,被他的五指,緊緊握合在手中。也將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割開密密麻麻的傷口。
陸霜河沒有注意自己的傷口,也沒有注意自己的劍,他只是看著姜望。
那冷漠如天道般的眼睛裡,有一點疑問,算是罕見的漣漪——
姜望那交匯了歲月和命運的一劍,沒有殺死他。
他是站在洞真絕頂,等了姜望很久的人。殺他不需要理由,不殺他才需要。
倘若今日的勝者是他,他絕不會放過姜望。
他這時候才意識到,深陷在水底的那一幕驚愕和恐懼,那是一個孩子的眼睛,第一次折射這個光怪陸離的超凡世界。
在這樣的時刻裡,名號為“七殺”的白髮真人,定定地看著姜望。
“我要回去吃飯了。”姜望說。
陸霜河在這雙懸如天鏡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而是這樣問道——
而他是往前走的那個人。
現在,此刻,在這個只能有一個人往前走的故事裡,姜望說——我先走了,你跟上來吧……跟不上也行。
路過了。
他不會為姜望而收斂。
他沒有問“為什麼不殺我?”
此道未極,此心難死。
他只是期待更高的風景。想看到洞真此境是否還有更強的劍。
斬出那樣超越洞真過往界限的一劍,他會順其自然地往前走。
姜望怎麼想的根本不重要,殺他或者不殺他,也只是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發生的無數選擇中的普通一個。
無論前方是草木還是花鳥,是人鬼還是妖魔,一劍帶過就帶過。
這條路,在鳳溪鎮的小河畔,就已經分岔。年幼的姜望和易勝鋒,就已經做出了選擇。彼時尋仙的美夢在天邊,不敢置信的痛楚在水底。
但這也應當。
但他跌跌撞撞從鳳溪鎮跑出來,從來走的都是不同於陸霜河的另一條路。
姜望是生是死,並不重要。姜望和這世間萬物沒什麼不同。
“還有下一劍嗎?”
姜望這時候已經收劍在鞘中,絕世的鋒芒都斂去,高渺的心神都沉落,洞真絕頂的豪邁散為索然——
能夠贏過自己的人,必然是打破自己想象的人。
這樣的眼神……
時光荏苒至如今,“陸霜河”這三個字,也只是路過的風景。
而這些,都跟陸霜河無關。
他彷彿看到一條清澈的河流,穿行在歲月之中。
他對易勝鋒的教導毫無保留,他對姜望的等待絕無虛假。
向鳳岐死於一場狂妄的、震古爍今的挑戰,而叫他永遠失去追逐的可能。
現在他當然知道,姜望不是誰的背影。
他淡淡地瞥了陸霜河一眼,身形便像暈開在紙面的水氣,淡隱而去。
能夠超越向鳳岐的人,不會是第二個向鳳岐。
超凡世界的璀璨,曾經在陸霜河的劍光裡,為年幼的男孩第一次鋪開畫卷。
隔著清澈河水對視的他與姜望,彷彿還像當年那般。
故事的結尾,與想象完全不同。
他一直覺得,在他和易勝鋒之間,或者他和-->>
姜望之間——總之一個是他,一個是他所等待的向鳳岐的背影——這樣的兩個人,只有一個能夠繼續往前走。
可是他緊緊握著劍柄的手,被割得沒有一塊活肉的手,有那麼一瞬間,是失去力氣的。
但為什麼姜望會特意為他陸霜河收斂幾分?
難道鳳溪河畔的教訓,還不夠深刻?
而即便是關乎生死的這點漣漪,這點疑惑,在陸霜河心中也沒有停留太久。
他又握住了。
倒不是說他對姜望有怎樣的恨意,他對姜望絕無半分怨懟。而是說……沒有必要。
世上再無向鳳岐,所以他想要培養一個,或者等待一個。
但也許是鳳溪鎮的小河太清澈,水光太波折,竟然偏離了無情,洗掉了背叛……那留下了什麼呢?對“道”的執著麼?
陸霜河不在乎。
陸霜河什麼話也沒有再說,只是握著他那幾乎已經看不到形狀的斷劍,往晦影重重的遠處走。
風吹白髮,好似披霜帶雪。
就像當初在鳳溪鎮外,劍光一縱,便再也沒有回頭。
……
……
嘩啦啦~
劍光剖開天幕,也就此掀開了浪濤。
漫無際涯的潛意識海,在海風之中寧靜的搖晃。
玉冠束髮的青衫客,行走在如鏡的海面。
海洋鏡面中,倒映的並不是他和他的天空。而是另一片天空,以及那片天空下,一座白色的橋樑——架連妄想與現實,白日夢鄉。
倘若在白日夢橋樑上有人在行走,在彼面世界裡,玉冠束髮的青衫客,也是倒映在海底。
白日夢和潛意識海是鏡映的兩世,它們勾連在一起,共同構築陰陽真途。
只需一個念動,陰陽倒轉,三途貫世,姜望就能自此即彼——他要回淮國公府吃飯,最快的路徑當然是循陰陽真途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