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梅見月
很顯然,越國國相龔知良的定力,沒有文娟英想象的那麼好。
又或者說,今日之越國,對白玉瑕的需求,比想象中更急切一些。
但身為一國之相,龔知良當然不失儀禮。
他先遞帖,再登門。四平八穩地走進白府,待屬下先送上拜禮,再遠遠對出來相迎的白氏主母文娟英行禮:“龔某近日巡視州府,恰好路過琅琊,念及故交,便來拜訪嫂夫人……倉促了些,還望見諒!”
他與白平甫有舊交,白平甫還活著的時候,倒還時常來登門,至今對文娟英都是以嫂夫人相稱。
文娟英乃越國皇室出身,自然不會失禮,當下與龔知良客套寒暄。
幾句之後,龔知良便自然地移轉視線,看到陪在文娟英的白玉瑕,語作訝然:“呀,今天是什麼喜慶日子,竟逢我大越驕子,恰巧歸鄉?”
白玉瑕笑道:“白氏潦倒久矣,門前向來車馬稀。今日竟有您這樣的貴客登門,這就是最大的喜慶日子。”
文娟英不著痕跡地擰了自己兒子一下,笑著引龔知良入座:“可不是巧了麼。這人啊,年紀大了,就怕冷清。春二月是梅見月,我就想著梅見梅見,怎麼沒見我兒玉瑕,這不,寫信把他叫回來了——相國這邊請,琅琊不比會稽,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體諒。”
“夫人先請。”龔知良含笑走在邊上,左右打量,忽而一嘆:“府中陳設,已大不似舊時,叫老夫有些陌生——可見這幾年忙於國事,我確實疏忽了故舊。”
他向文娟英行禮:“真要向您賠個不是。”
“相國說的哪裡話。”文娟英連忙將他扶住:“尊府與白氏,那是先夫結下來的情誼。但國事私事,誰重誰輕,老婦人豈有不知?我越國國相,理當專注國事。您為國辛苦!何來不是?”
“嫂夫人!您還是叫我知良吧,如今這一聲聲相國,老夫聽著實在陌生,心裡不是滋味。”龔知良懇切地道:“倒似是咱們兩家的情誼生疏了!”
“您何出此言?一聲龔兄弟,老嫗卻也叫得,但這相國,老嫗也當貴之。您為大越操持,勞心勞力,公私早就一體,如何分得開來?”文娟英感慨道:“咱們心中情誼在,稱呼什麼倒不緊要。”
文娟英能在白平甫身死、白玉瑕出走後,勉強撐住白氏門庭,當然不是個簡單的老婦人。與一國國相你言我語,也是半點不漏風。
白玉瑕全程笑吟吟的,謹守晚輩本分,並不輕言。
雙方在客廳落座,文娟英忽而一拍額頭:“今天叫廚房燉了補湯,倒不知現在如何了,我得去看看——相國,你得留下來用飯。這午席不能少了。”
龔知良拱了拱手:“那就有勞嫂夫人。我可不會跟自家人客氣!”
對文娟英來說,寫信把兒子叫回來,就是她願意做的極限了。她絕不願在場影響兒子的決定。龔知良也必須得理解這一點。
文娟英離開此處,還帶走了所有服侍的下人。客廳一時空曠。
白玉瑕就安靜地坐在那裡,什麼表示都沒有,彷彿他才是客人。
龔知良嘆了一口氣:“玉瑕啊,許久未見。”
“是有幾年了。”白玉瑕微笑道。
龔知良很是感懷:“你是我看著長大的,現在這麼有出息。我真為你高興。”
看得出來他很想打感情牌,但他也很清醒,不敢提及白平甫。
但白玉瑕怎麼能夠忘記,當初在越國朝堂,他戴孝問天子,要國家給白氏一個交代,正是龔知良站出來說“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
看著你長大的長輩,在你父親死後,也不能支持你了。
國事為重,國家為重。
懂事的人,如何能夠不理解呢?
白平甫的兒子,又怎麼能不懂事?
白玉瑕笑了笑:“有勞相國掛念。我現在不過是一個酒樓掌櫃,誠信經營酒樓,老實本分做生意,餬口而已。算不得什麼有出息。”
“不不。”龔知良搖頭道:“我一直知道,你是國家棟梁,蓋世之才。當初黃河之會,我也是力主讓你出戰。你果然也展現了風采,為國家添光。”
白玉瑕笑著看他說。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龔知良繼續道:“你現在只是欠缺一座天下臺,讓你展示你這麼多年蓄養的華光。一朝光芒放盡,天下應知你名。”
“燭火之光,放盡就沒了,只剩燭淚叫人哀。”白玉瑕笑道:“還是省著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