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別來幾度寒
事情回到三天前。
在姜望拎著天海王的屍體,慢慢飛向霜風谷外,飛近正幫他對抗極寒之風的計昭南時,他的確沒有想到過,他會在人族的這一邊,遭遇意外。
因為這裡是種族戰場,無論恩怨、派系、國別,人族在這裡都應該一致對外才是。
當初在迷界,隸屬於暘谷勢力的丁未浮島島主丁景山,就告訴過他唯一一件事——在種族戰場,人族皆袍澤也。
褚密縱身一躍,更是他永遠都不可能忘卻的畫面。
所以在星月原戰場,他可以與景國天驕生死相搏。在兀魔都上古魔窟,趙玄陽受命殺他,他也毫不猶豫召喚血傀反殺。
而在霜風谷,他也能和淳于歸併肩作戰。
此一時,他的手裡還提著劍,他的劍還拿得這樣穩……無關於其它,只是久經戰陣的本能。
時刻保持的戰鬥姿態,正是對生死最大的敬畏。
那些歡呼並沒有讓他太激動,因為他本來也什麼都聽不見。
他只是在那些疲憊而興奮的面孔中,看到一張很是狂熱、很是崇拜的臉。
年輕的臉。
下一刻,這張臉靠近了!
如此突兀,如此驚悚的靠近。
以這具身體絕不可能擁有的實力,瞬間穿進了霜風谷,越過了計昭南,一拳砸來!
生死之際,大恐懼臨身。
姜望已然聽到了告死的警鐘!
他完全是以本能做出反應。橫劍於前,撤身後退。五府共鳴護體,天府之光聚集於身前,玄天琉璃功清光外放。
還立即鬆開了手裡拎著的屍體,翻掌按出禍鬥印,以幽光吞噬拳勁。
甚至於第一時間在神魂世界召出朝天闕,反攻對手!
這一切的反應,都是因為他感應到了這個陌生對手帶來的危險。
死到臨頭誰敢輕?
但是他後撤的身法未能擺脫鎖定,他橫攔的劍式被直接打破,他的禍鬥印被撐爆了,他的玄天琉璃功被擊碎,他的天府之光一併潰滅!乃至於繞身的流火、背披的霜風,也都毫無意外地崩散了。
而他的朝天闕,根本未能撼動對手的神魂。
這根本不是一個層面的力量。
他是神臨境中的強者,而襲擊他的這一拳,已經無限地接近於洞真!
拳頭砸彎了劍身,且強行帶著這柄劍,轟在了他的腹部。
五臟六腑全都移位,人身四海全在動盪!
五府的連接已經被轟開,道元變得混亂,而氣血產生衝突。
這一刻他儘量地如蝦躬身,讓自己離那隻拳頭更遠一些。
但整個身體已經失控,像一根被射出去的弩箭,極速地向霜風谷那一頭飆射。
嵴背如此莽撞地撞過極寒之風。
割出密密麻麻一道道瞬間被凍住的創口!
而這種劇烈的痛苦,依然沒能挽救他逐漸恍忽的神魂。
他的眼睛,已經不可自抑的閉合。
腦海昏昏沉沉。甚至於連那些一瞬千萬生滅的雜念,都紛紛沉寂了。
他的神魂幾乎馬上要被凍結!
在摧枯拉朽的拳意之前,在極寒極冷的霜意之下,唯有一點赤金色的光芒,仍在四海閃爍。
似殘燭,似螢火。
元神海中,蘊神殿緊閉,眉眼已然結霜的神魂顯化之身,靜默地凝固在神座上。只有心臟的部分,還在微弱地跳動著。
寂寞地跳動著。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心中的聲音,由低到高,漸成怒吼。
種種經歷,種種幻象,如走馬花燈轉。
現在有很多人牽掛我,我還欠了很多人情,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
我還要報仇,安安……還小。
他勐然睜開了赤金色的眼睛!彷佛穿透茫茫極寒風,看到了那個將他一拳轟至此處的人,也看到了計昭南被轟飛的熾光。
他感受到了更冷的霜風,並覺察到霜風迴流已經停滯,大約不會再散去。
預謀已久的敵對、洞真層次的力量、靜默期長達十一個月的霜風谷、危機四伏的妖族領地、被輕易轟退的計昭南他們、遠在天邊的齊國強者……
徹底的死局!
在跟著計昭南來霜風谷之前,他斷沒有想到這一刻。
一念不察,而生死無措。
但雖說生死無措,他仍要做他能做的掙扎!
這一刻他掙扎出些許靈智來,在極速的倒飛之中,霜風繞身而起!
所謂天道之殺,不周風摧折萬物。
但這不周風卻不是往前吹,而是往後。
一縷不周風,吹進了極寒之風裡。發出噼裡啪啦如爆竹般的聲響,寒意之極與殺意之極在對抗!
人族領地已是回不去……
那就不回去了!
這一刻他盡情釋放開花不周風的力量。
以不周風破開霜風谷的極寒之風,既是為了減少自身所受傷害,也是為了破開阻礙,加快倒飛的速度——他現在的身體狀態,已經不能對抗極寒之風太久。
所以要快!
要更快!
他始終保持著弓腰的姿態,收攏也積蓄著殘餘的力量。從五府孕生的神通之光,只勉強護住要害部分,任憑那股拳勁把他往後送。任憑那股拳勁撕裂他的肌肉,破壞他的經絡,摧滅他的鮮血。
整個人像一張蓄勢已久的老舊的弓。
好像已經被拉滿了,好像下一刻就要斷掉。
他也的確遍身是傷,耳邊嘴角都在溢血。
但此時他的眼神,已經完全褪去了平靜,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兇狠——
現在我必須是最兇的那個我……才可以活下去!
他倒飛的身形瞬間掠過了魁梧的石犀妖王,在白茫茫的極寒之風裡,留下一條從峽谷那邊貫到這邊的短暫通道。看起來像是被他強行開闢!
在動靜傳來的第一時間,犀彥兵立即爆發妖氣,直接身貼山壁、橫肘於前,做足了戰備的姿態。卻驚愕地看著姜望從他身邊飛過,往妖族那邊的領地極速飛去!
這是什麼打法?
直接攔我的去路?
還沒等驚疑不定的他,看清楚姜望的樣子,姜望的身形就已經呼嘯而過,消失不見。
而此時。
被那無限接近洞真的一拳,從霜風谷南面一瞬間打到北面的姜望,已經穿出了霜風谷,在四百多名妖族戰士懷疑妖生的眼神裡,落到了荒原上。
這些妖族戰士都是之前在霜風谷搏殺的勇者,都是在霜風迴流時先一步撤出。其間當然並沒有一個妖王。
他們從來沒有經歷過,在霜風踞谷期間,有人族穿霜風谷而來的事情。
而且只有一個人。
而且並不是什麼真君,甚至不是一個真人!
而且這個人形容如此悽慘,遍身是傷,像是從血水裡拎出來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