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垂釣空山
篤侯曹皆不可獨鎮夏地,自是具有相當的理由。
一則以其兵事之能、衍道之修為,易使楚國戒備,曹皆鎮夏,四鄰難安。二則以其人一戰滅夏的巨大威望,總鎮此地,很容易割據立國。
《遊生筆談》裡說,“玉不可置於易碎之地,名豈可輕授執器之人!”
已經講透了箇中道理。
這無關於曹皆是否忠誠,齊天子對他是否信任。
而是任何一個帝王都應該避免這樣的問題,避免給予臣子不該有的空間。
總督夏地的不是重玄褚良,不是李正言,不是陳澤青,亦同此理。
姜望作為伐夏戰爭裡的大功臣,在夏地威望極著的存在,其實也不例外,哪怕他現在的修為更不具備威脅性。
蘇觀瀛說她備茗相候,當然是此間主人姿態,但言語之間,又把姜望歸於南疆,劃為自己人。這當中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
姜望只答一句“身不由己”,我什麼都聽天子的,也算是有分寸的回答。
雙方便通過這兩句寒暄,建立了初步的共識,對彼此也有了一點傳言之外的認知。
天子強令姜望背書,而且背的是《史刀鑿海》,恰是因為光陰荏冉,歲月滔滔,人間數千年,並無新鮮事。今時今日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在歷史上得到映照。
讀史可以明智。
雙方進得總督府,兩相對坐正廳,倒是未分什麼主次。
蘇觀瀛含笑道:“武安侯選在這個時候過來,正是用行動支援我南疆建設啊。”
這會她的姿態便又親切了一些。
“姜某一介武夫,只會擺弄拳腳,哪知什麼國家建設。”姜望苦笑道:“不瞞蘇督,臨淄太過喧囂,我只是找個地方安靜修煉罷了。”
“武安侯以武功封侯,想不到竟是個好靜之人。”
“我只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罷了。”
“莫不是萬鈞紫金梁?”蘇觀瀛面有笑意:“本督看這泱泱大齊,年輕一輩裡,也沒人比你更重。”
“可別這麼說。”姜望連連擺手:“博望侯世孫,就重過我許多!”
玩笑間自有態度。
蘇觀瀛見他如此不肯任事,沉吟片刻後道:“其實在你過來之前,這裡正在召開督部會議。我想武安侯未見得喜歡熱鬧,便沒有讓他們過來見禮。”
姜望連忙起身:“怎敢誤總督正事?您請繼續。今日得見總督,已是天幸,我便先行告辭。”
蘇觀瀛抬手示意他坐定:“該聊的聊得也差不多了,是正好同武安侯說一說。”
她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彼時南疆初定,處處缺人。本督初建總督府,為免民心逆反,也不便調太多齊人來治,只好先用著故夏舊吏。但名分難應,易起復夏之心,終非長久,只可是暫代。”
姜望聽著便覺麻煩,正想著找個什麼由頭避讓。
但蘇觀瀛話說得極快,不等他想好話茬,就已經開門見山:“如今局勢基本穩定,南疆百廢俱興。山河易鼎,舊事當革。我已上奏天子,即日召開夏地大考,重定名位,統一職祿……武安侯既然恰逢此會,不如來當個主考官如何?”
姜望立即拒絕:“姜某自己都很懵懂,不通政事,哪裡有資格當這個主考官?南疆幅員萬里,官考絕非小事,關乎億萬百姓福祉,應使德高望重者主考,我不敢誤人子弟。”
“德高莫如身鎮禍水,望重莫如拯救萬民。”蘇觀瀛看著他:“在這南疆,我大齊所有官員裡,只有你武安侯最是德高望重!你不來當,誰可當之?”
姜望苦著臉道:“旁人不知,蘇督豈會不知?什麼身鎮禍水、拯救萬民,不過是我饒天之幸,欺得大名。篤侯用兵如神、算無遺策,其實早有準備。便是沒有我在,禍水也落不下江陰平原。您拿這個說事,是在笑話我呢!”
“且不說篤侯省下一張底牌在戰略層面的意義。對於南疆百姓來說,身鎮禍水者,武安侯姜望也。這是既定的事實,也是他們認可的真相。至於其它,並不重要。共識已經形成,你在南疆的威望無人能及。”蘇觀瀛道:“還是說,武安侯身在其位,卻不願承其責?”
這人真是厲害。
在今日之前,姜望只對蘇觀瀛的履歷有個大概的瞭解。
蘇家曾經也算高門,不過自她爺爺那一輩就已經衰落。她父親更是戰死海疆,就此大廈傾塌。
蘇觀瀛自小養尊處優,很受呵護,可謂十指不沾陽春水。長於女紅,性喜栽花,好詩,好詞,好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