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亦樂乎
在那浩瀚的歷史長河中,現世曾有神道大昌的時代。
那時候一切所想皆有所見,修行者創造神話,神話常常照進現實。
毛神遍地,百鬼橫行。
晝夜顛倒,天地混淆。
那是一個五光十色的時代,也是一個混亂迷離的時代。
很多規則都被打破,人們遵從於完全不同於現世的生活邏輯。
時至今日,那個時代雖然終結,很多神話卻是口耳相傳了下來。
當然神話之所以是神話,之所以傳於口耳,而非史載筆鑿,不得書錄經傳,自是因為它並不能夠等同於真實。
比如從來沒有什麼地獄,輪迴也從來不是神話裡所說的那樣簡單。
當然的確存在一個幽冥,但幽冥只是輪迴的途經。
什麼六道往生,什麼來世做牛做馬,什麼今生太辛苦、下輩子做棵樹,都只是神道時代的妄想,最後並沒能演變成真。
修為越是高深,越是能夠懂得——
死亡就是死亡,死亡是這個世上最徹底的事情。
魂魄進入幽冥之後,最後的結果也是化歸於無。根本不存在什麼閻羅,什麼判官,什麼賞善罰惡……那些都是神道修士的手段,與現世修士御使的傀儡,也沒什麼兩樣。
現世裡所有復活的手段,都是建立在尋回魂魄、復甦肉身、彌補壽元的基礎上。
姜望以前並不知道,但是在神臨之後,也已經獲得了相關的知識。尤其是在稷下學宮裡,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知見補足。
在這無垠廣闊的時間和空間裡,真正的輪迴之所,是一個名為“源海”的地方。
位在極淵之淵,極底之底。
是比所謂奈何、忘川更深遠的地方。
落入幽冥的所有魂魄,都不能抗拒源海的吸引。
不僅僅是人類魂魄,而是世間一切。都會在這裡被打碎成最微小的部分,而後重塑。這個最微小的事物,無以名狀,被稱之為“一”。
道門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由此而來。
魂魄墜落源海,被碾碎為一,得到重塑,全新的魂魄降生現世,得到成長,此即為輪迴。
像是河裡的水,變成天上的雨的過程。但是這一滴水,並不是那一滴雨。
過去的通常都已經過去。
當然也有一些特殊的情況。
比如列國太廟,以國勢祀之,便可以在源海之中保留、甚至尋回殘魂……但是那需要付出非常恐怖的代價。
比如白骨道那位名為陸琰的長老,他的妻子死後,魂魄就並未進入源海,從而保留了復生的可能。但是他亦不知他亡妻的魂魄去了哪裡,也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得以保留,這才長時間為白骨尊神所驅使。
比如當初姜夢熊鎮壓兩界通道,不使魂魄入幽冥,就保留了當場復生的可能。
比如當初釣海樓靖海長老辜懷信,在天涯臺設立法壇,亦是為了保留季少卿的魂魄、隔絕幽冥的吸引、孕育肉身……只不過姜望以幾天幾夜的熬殺,再加上不周風,提前完成了幾近源海里的碎滅過程。
只有在極其苛刻的條件下,才偶爾會出現轉世的情況。
比如曾經的那位雲遊翁,就是因為雲頂仙宮的特殊因果關係,從未進入源海。但他也從來唯有獲得過真正的新生。而現在的白雲童子,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重塑。已經與那位雲遊翁並非一體。
修行本是與天鬥與命斗的過程,萬古以來,多少驚才絕豔之輩,都在想辦法抗拒死亡,對源海的“欺騙”、“逃避”、“對抗”,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發生。
甚至於曾經的神道,都可說就是因此而誕生——人們在對抗終極死亡的過程中,發掘了新的力量,此後自命為鬼神。
但神道最後的消逝,也未嘗不是天理循環的原因。
在那些支離破碎的神話傳說中,卞城王是第六閻羅,掌枉死地獄。世間枉死者,將入此地獄來。
此時此刻,姜望戴著這樣的一張閻羅面具,穿一身黑色武服,立在凜風如刀的峭壁之上。
不知道這樣的一個卞城王,能否替那麼多年來,枉死於巨龜之腹的佑國天才雪恨?
旁邊不遠處,站著的是尹觀。
再過去一些的位置,一顆蒼松之下,曾經見過的午官王席地而坐——從氣息上來判斷,的確還是曾經那一個。
也不知會不會被他認出來。姜望特意改變了聲音,也以禍鬥印收斂了氣息。
出使牧國的隊伍自是繼續前行,出使牧國的武安侯則是坐在馬車裡閉門修行。在或不在,外人倒也看不出來,只需喬林配合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