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青史自有言
開脈丹的底色是血腥的。
甚至追溯既往,從誕生開始,就帶有原罪。
但它又的確是人族得以從黑暗時代走出來重要原因。
更是超凡世界發展至今,不可或缺的根基!
萬萬載歲月以來,多少歷史消亡了,多少神話破碎了,多少偉大傳承消散如煙。
唯有開脈丹不可替代。
一代一代的傳承延續下來。
開脈丹的原材得到了極大豐富,開脈丹的產量獲得極大提高,開脈丹的丹方經過一代代前賢的調整、優化,開脈的危險性幾乎被抹去,開脈的效果越來越好……
可萬變未離其宗。
貫穿了歷史長河的那一張開脈丹丹方,其核心部分,始終是遠古時代開道氏的創制。一切皆有代價,人族開脈,須以他者之道脈。
現在魯相卿問,開道氏的行為是不是“義”。
一時間沒人能夠回答。
當年那張開脈丹丹方的誕生,實在是有著根源性的矛盾存在。
“我問諸君。”魯相卿又問了一遍:“此為‘義’否?”
“當然是‘義’!”鮑仲清第一個站起來說道:“這不是義,什麼是義?開人族萬世道途,使人族走出黑暗年代,此乃萬古大義!”
顧焉是一個長得很嚴肅、穿戴很古板的年輕人,在齊風盛行的昭國出生成長,卻總是一身昭國的傳統禮服,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差不多隻露個腦袋出來——這種被普遍視為老掉牙的衣服,在昭國只有一些年紀很大的人才會穿了。
他本該學會低調。
他本已經學會了低調——在上次星月原,被李龍川拉出軍帳聊天,他舉目四望,卻沒有一個人為他做主之後。
這一次來稷下學宮,他也已經儘量澹化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在鮑仲清開口之後,他還是忍不住站了起來,因為這與他的心中所想,實在不同:“可嬰童何其無辜?為人族而戰的勇士何其無辜?我理解的偉大,是捨身取義,舍的是己身,而不是他人!”
關乎開道氏的古老歷史,實在是讓人有太複雜的感受。
每個人的出身、經歷、感知,甚至於眼中的世界,都有不同。當然在這種極富爭議性的問題裡,不可能保持一致。
顧焉和鮑仲清的發言,打破了緘默,立即引爆了爭論。
先前被先生訓斥的吳周站起來道:“義有大小之分。救一人,小義也。救萬人,大義也!彼時人族正處在黑暗年代,困頓求存。若無開脈丹,有什麼資格對抗妖族?又憑什麼在後來崛起?開道氏冒天下之大不韙,取的是人族萬載大義,小義何足並提!”
謝寶樹總覺得姜望好像在看他,儒學畢竟是他的本修,有些時候需要維護自己的認同,皺眉起身道:“夫老人者,歷史也。嬰童者,未來也。虎毒尚且不食子,一個不保護嬰童的族群,有未來可言嗎?開道氏殺嬰取脈,悖逆人倫,此即天地大不義,何復言也!?”
立即有人反駁道:“沒有開脈丹,老人孩子都是歷史,人族也是歷史!有了開脈丹,我們才可以在這裡爭論未來!你以為你是憑什麼坐在這裡?”
又有人道:“為眾人抱薪者,豈可使之凍斃於風雪?那些勇士為人族而戰,卻被自己人偷襲取脈,此事何哀?行此惡事,如何能夠稱得上一個‘義’字?”
有人道:“爾先生《功過論》有言,‘功為功,過為過,論功不必計前過,罰過不必計前功。’開道氏的行為,應該也可以分兩個部分來說……”
但話未說完,立即就被人堵道:“還說爾奉明呢!跳樑小醜,前倨後恭之輩!先前冷嘲熱諷含沙射影的是他,後來恨不得舔曹帥戰靴的也是他!此人之言論。哪堪一提!?”
“其人品或許不值一提,言論卻有可取之處。”
“吾不願聽犬吠!”
“論事是一等道理,論人是一等下賤!你有沒有論事的態度?你還辯不辯?”
“你孃的,你說誰下賤?”
“誰應誰就是!”
正大光明院裡,嘈聲一時此起彼伏,眾學員爭論得激烈非常。
魯相卿並不阻止,也不表態,只等眾人都表達完自己的觀點,言辭越來越激烈,甚至有演變成全武行的趨勢時……才咳了一聲,叫停了這場爭論。
對事不對人的道理誰都懂得。
但剋制是一種美德。美德之所以為美德,就是因為它不容易做到。
古往今來,論戰變成毆鬥的事情屢見不鮮。
魯相卿叫停之後,才點名道:“姜望,你怎麼看?”
姜望也的確思考了一陣,先站起身來,才問道:“敢問先生。開道氏當年研究開脈丹方,其本心如何?到底是為了讓祂自己獲得超凡力量,還是為了幫助人族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