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我非神臨——第七卷總結


我如神臨是迄今為止,我野心最大的一卷。

也是我寫得最辛苦,投入了最多心力的一卷。

同時,它也是爭議最大,好像最不被讀者喜歡旳一卷。

寫到現在結卷,它的結構已經非常清楚了。

這一卷有兩條主線並行——

一條主線是“我如神臨”的一個個天驕人物。

一條主線是姜望成就神臨的路。

兩條線交織在一起,碰撞出了這一卷的故事。

在寫黃河之會的時候,我就說過,這是一場真正的列國天驕之會。此時出現在這場盛會上的天驕們,將決定現世未來十年、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命運。

他們怎麼會不重要?

甚至可以說,“我如神臨”這一卷,是一場更復雜、更立體、更宏大的黃河之會。

因為彼時那些天驕所肩負的歷史、承擔的責任,在觀河臺上只能瞥見一鱗半爪,在論劍臺下,真實的生活中,才看得到那些沉重的歲月。

歷史照見現時,才知道當年的齊夏爭霸,到底是怎樣一場戰爭。才知道太寅和觸憫,在觀河臺上為何而戰。才可以知道,那一筆帶過的革蜚、蕭恕,他們肩負怎樣的人生……

現世的引力太沉重,翻開歷史,不是榮耀,就是血淚。

從姜無棄結為秋霜開始,到姜望劍撞青銅鼎結束。

這中間,姜無華一句我當神臨矣,便跨過天人之隔。

蕭恕不贖城坐守四十天,還是功敗垂成。

鬥昭、鍾離炎、王長吉、月天奴、祝唯我、重玄遵、太寅、易勝鋒……

這些人貫徹自己的道,一個個走向“神而明之”的路,就是這一卷的主題。

一個修行者,如何超脫肉體凡胎,打破天人之隔?

如何邁向那一步,做到“我如神祇臨世”?

而姜望在這個過程中,是一個見證者,一個經歷者,一個同行者,也是一個與他們擦肩而過的人。

姜望有他自己的路。

這是本卷的第二條主線。

以姜無棄結為秋霜作為開篇,奠定本卷的基調。

而恰恰是從姜無棄神臨開始,本卷迎來了相當激烈、但相較於之後不值一提的爭議。現在想來,好像那一次的爭議,也奠定了本卷爭議不斷的基調一般。

書裡書外,總是這樣奇妙地匯合。

在這個宏大又複雜的世界裡,姜無棄的故事已經有了太多鋪墊。

全都散落在別的故事情節裡。

空手接真火,翻手鎮雷璽,在重玄遵天府外樓後,躍躍欲試,在姜望黃河摘魁後,心癢試手……

那些時候,寫的是張詠,寫的是雷佔乾,寫的重玄遵……

姜無棄身裹狐裘,若隱若現。

最後玉珠一串,結成秋霜。

姜無棄的死,順理成章地導出了多年前的雷貴妃案。

這一條線,又與鋪墊許久的大齊青牌線交織在一起。

四大青牌世家,何以沒落?林有邪為何是今日這般模樣?林況為何身死?烏列怎麼退出青牌,又在追查什麼?當年……發生了什麼?

這注定是一場不可能有結果的案子。

因為姜述這樣的天子,他的對於此案的態度,早就已經體現在歷史裡。

在齊國,誰能真正違逆姜述的態度呢?

所以這個案子不可能有鐵證,所有出現的證據,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抹去。

所以這件案子的真相,只能在幾個人心中留存,在更多人嘴裡緘默。

所以當姜望捲進這個案子,感受到那種鋪天蓋地的恐怖壓力後,他也註定不可能像很多讀者所期待的那樣,將這片籠罩天空數十年的陰霾擊破,做那個洞破天光的蓋世英雄。

他只能在一個個為此奮鬥的人,徒勞死去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保住林有邪,比如給楊敬一個交代。

然後自己放棄北衙都尉,像一個失敗者,離開齊國“避風頭”。

而這就是姜望在這一卷的縮影。

星樓是述道之基,所以神臨卷必然是無法迴避的述道之卷。

從外樓,到神臨,他必須要認清楚,他要走一條什麼樣的路。

他是掙扎的,他很多時候是矛盾的。

山海境的鋪墊,凰唯真的鋪墊,早已有之。

觀河臺上項北說,恨不能早生九百年,不能親見凰唯真。

他早已經死去,可是他的傳說一直存在。

姜望離開齊國,順理成章地赴山海境之約。

首先我要寫出楚地風流,所以有了姜望在楚國的所見所聞。

為了寫山海境,我把山海經翻來覆去,做了大量的整理修訂改編,力求構造一個介於真實和虛幻之間的世界——

你看到的那些傳說都是似是而非的,正如楚人所聽到的傳說,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凰唯真的虛構。

楚國天驕人物,各有性格種種,他們所請來的助拳者,各有人生揹負,再加上王長吉、方鶴翎,祝唯我、魁山,一起成為了這個世界的經歷者。

這些角色每一個都不同,且相對於黃河之會,他們有更多的篇幅可以展現自我。

但同時,他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翁。

他們有自己的愛恨情仇,有自己的所爭所求,是某種意義上,山海境這場遊戲的“主角”。

但山海境裡那些異獸,也並不是背景板。它們並不認可所謂的主角,在這個世界裡,人類天驕只是外來者,只是一群孱弱的看客。

燭九陰與混沌的自由之爭,才是貫徹山海境的主線。

但是在它們之後,是伽玄與空鴛。在它們之上,是貫穿了真實和虛幻、打破了歷史和現在的,凰唯真的意志。

我在真正描繪絕巔之上的風景,用一整個世界做畫筆。

這也是本書第一次將力量層次鋪開到這裡。

在四百多萬字後,每個人都可以切身感受到,這個世界是如何一步步展開的。

山海境裡姜望和方鶴翎的對話,體現的正是他的矛盾掙扎。一方面他與人魔是根本立場的不同,鄭肥李瘦再怎麼兄弟情深,再怎麼對他有孩童般的好奇,喜歡跟他一起玩,也不影響他的劍。但是另一方面,他必須要面對,很多事情,很多時候,他無能為力。從鄭商鳴到方鶴翎,都在告訴他,他也必須要認識到,別人的無能為力。



這是很多人生關卡里,姜望的行為邏輯。

而他的性格決定了,很多時候這個,不是對他自己而言的最好。而是對姜安安,對重玄勝,對他所珍視的人,對一些他所尊敬的人,對那些人而言的最好。

所以很多時候你會看到他努力了半天,最後一無所獲——他本來也不是奔著自己要收穫什麼去的。

姜望可以共情方鶴翎的痛苦,但永遠不會認同方鶴翎的選擇。

在這幕三個人的交流戲裡,王長吉的戲份最迷人,方鶴翎的戲份最具張力,姜望的戲份最不討好、最容易惹人生厭,可也真的是主角應該有的、壓艙石一般的戲份。

除了他,誰能壓住這個場,可以讓王長吉那麼迷人,讓方鶴翎那麼立體?

這麼寫非常不討好,我也可以讓姜望更迷人——只要抹去方鶴翎的複雜性。

但這就是我的選擇。

山海境裡祝唯我的出場,又勾連了後面不贖城的劇情,乃至於蕭恕的故事線,也交纏在這裡。

凰今默的線早已有之,很多讀者也早有猜測,同是這麼罕見的姓,她是否與凰唯真有什麼聯繫?

革蜚被替換,鬥昭成神臨,月天奴放棄奪舍,楚煜之割席,蕭恕盜丹,張巡忍痛……

這幾個劇情好評如潮,直到蕭恕神臨失敗後,姜望獨自離開受伏。

一切戛然而止。

讀者和作者之間的溫情被撕開,咱們迎來了血淋淋的時代。

這段劇情有太多讓讀者不能接受的點。

首先一個是突兀。我為了營造衝擊力,在蕭恕身死的悲情餘韻裡,故意突來一筆。劇情裡姜望被偷襲到了,劇情外讀者也被偷襲到了。

其次一個是情感。情感上是兩個方面,一個是偷襲者有林正仁,這個讀者極其討厭的人物,早已經被主角甩到身後,已經不應該在一個層面上的人物,卻如毒蛇般咬了主角一口,

再一個,這個偷襲姜望的人是杜野虎,是那個在楓林城外嚎哭三日的二哥。這是讀者在情感上最難受的一點。

甚至於為了保持這種突兀,這種疑惑,除了戰鬥中那一句,除了杜野虎和姜望那一段關於美酒的對話。

我沒有再做任何暗示。

這的確很難緩解讀者的情緒,所以我理解所有讀者的不理解。

至於很多人喜歡拿來說的戰力,其實反倒無關痛癢。內府和外樓,本就是最容易出現越級傷害的兩個境界,更別說姜望還被屏蔽了預警。軍陣又是本書多次強調的、明確可以超越超凡品階的常規力量。姜望和重玄勝,可以在陽國戰場,以騰龍殺外樓,憑藉的不正是軍陣嗎?

杜野虎帶著莊國最精銳的九江玄甲,在提前情報針對,加偷襲,加林正仁布局,加陣法,加易勝鋒屏蔽警示能力的情況下,完全擁有傷害姜望的可能性——至少在劇中人物的視角是如此。

那莪為什麼還要這麼寫?

因為莊高羨的人物邏輯,決定了他一定會在祝唯我神臨之後有所行動,一定會對不贖城有動作。

莊國要拔掉不贖城這件事,完全與姜望無關,他所承受的壓抑,甚至於只是一個順帶手的事情。他路過,就一定會發生。



而你們知道,這是姜望的又一次無能為力。

他要剋制,剋制憤怒,剋制仇恨,剋制急切,像他一直所做的那樣,篤定、沉默、踏實地往前走。

在我的劇情線裡,這就是我如神臨的最後一抑。

因為接下來,我就要掀起一整個伐夏之戰的高潮。

卷首姜無棄的死,早就指向了卷末的伐夏!

所有情緒的累積,都要在這個部分釋放。

歸齊路上的一系列挑戰,目的有三。

其一,為姜望亮劍天下,做最後的打磨。

其二,撫平讀者的壓抑情緒。

其三,大概的描述一下現世大宗,勾畫輪廓,方便以後填充。畢竟這麼久了,它們還沒有怎麼出場過。

在點將臺上,姜望站出來與重玄遵相爭的時候。

大家也都已經可以看出來,這一卷清晰的主線——姜望的道途之路,神臨之旅。

玉衡深處,立信字樓。

山海境裡,立誠字樓。

不贖城外,立仁字樓。

臨淄西郊,立武字樓。

於是有了立四德以自錮,有了定心猿、降意馬、能悟空,有了真我道途。

到了“定心猿、降意馬、能悟空”那一章,關於道途的劇情線便一舉收束起來。但這並不是本卷該有的高潮,所以要頓一筆,再往下走。

在這裡,引爆了小說寫到現在,最大的一次矛盾。

我發現我跟很多讀者,有根本性的觀念差異——那就是我完全不認為主角輸給重玄遵是,而很多讀者對此有根源性的憤怒。

後來我反覆地想過這個問題,我覺得可能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作者和讀者視角的不同上。

在我的故事佈局裡,姜望的道途之路,到定心猿、降意馬、能悟空,便已經收尾。

他和重玄遵的戰鬥,則是整個伐夏戰局的一角,是重玄勝和重玄遵戰場相爭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