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五章 北斗今夜獨照岷西!
撫不平苦海之波,救不完人間之恨。
度厄劍勢被人字劍生生撐爆了!
易勝鋒的身形在倒退中,依然穩固了戰鬥姿態,勢頹架未倒。
如似這種級別的天驕,必須要做到一點——即在任何時候,都需要保證自己可以隨時爆發出最強旳狀態。
有時候勝負只在一瞬間產生。
不能夠時刻做好準備的人,沒有資格品嚐勝利的果實。
姜望甚至在平時走路的時候都是如此。
此刻他當然也不肯放過爭來的優勢,足下青雲印記隱現,連人帶劍已迫近!
他並不是直來直去,而是完美利用平步青雲的機變,不斷去爭有利的站位。
易勝鋒後退的同時,腳踏天機步,亦是在不斷的調整身位。
兩個人在大方位上是一進一退,在小範圍裡則是你爭我搶。身周疊出一道道殘影,乍看來,竟像是有數十人在混戰不休。
“為什麼不敢面對自己呢?”易勝鋒語氣淡漠地道:“我當年贏得了仙緣,你恨我是應該的。”
“是啊,十六年前,你贏得了南斗殿的垂青。”姜望聲音平靜,那裡面竟然並沒有怨恨,而只有淡然。
淡然是最深的不屑。
“然後呢?十六年後,你連公平面對我的勇氣都失去了。”
最後一個“了”字落下,又起驚雷橫空。
降外道金剛雷音復聞!
任何一門道術,只要有引發對手應對的資格,它的價值就得以體現。因為勝利的機會,就是在不斷的糾纏爭鬥中創造出來。
所以明知雷音已被對手熟悉,姜望還是有機會就來一下。
易勝鋒耳邊跳起一縷劍氣,將入耳的雷聲斬碎。
“如果你還需要這樣的言語來自我安慰——那真是枉我記掛了你這麼久!”
兩個人天上地下呼嘯來去,撞碎了一道又一道的幻影。
看起來長相思與薄倖郎已經很久沒有產生接觸。
但劍與劍的交撞聲,卻似驟雨打芭蕉,一刻比一刻更急切。
“姜望!”
“當年是你自己爭不過,想要怨恨也由你!”
易勝鋒腳步愈快,劍愈疾,聲愈重。
“裝什麼雲淡風輕,裝什麼滿不在乎。”
“自欺欺人,何苦來哉!”
兩個人的劍氣、劍勢、劍意,已經完全地交錯在一起,在每一個角落展開爭鋒。
霜刃抹過身前,竟似玉帶纏腰。
姜望身形疾轉,始終不曾丟了那一記先手,壓著易勝鋒不斷出劍!
“是誰在自欺欺人呢,易勝鋒?你不殺我,神臨有撼。我今天不殺你,明天再殺也行。你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只不過是一件需要了卻的舊債。你的遺憾是因為我,我的遺憾……卻只在於我的修行,而無關於任何人。”
他的聲音篤定、平靜,就像他一路走過來的步子一樣。
從把握道途到如今,又是一個多月近兩月的時間過去。在戰場上一邊修行,一邊驗證。時至今日,他已經愈發明確自己需要什麼,想要什麼。
所修所學皆無憾。
最後欠缺的,無非一個水到渠成的契機。
他的確對易勝鋒有必殺的決心,但易勝鋒從來不是什麼心障所在。
在成就超凡之前,他的確常常午夜夢迴,想起故鄉那條小河。可以說追趕易勝鋒,拿回被奪走的一切,曾是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的奮鬥目標。
但真的盡是如此嗎?
他記得更多、想起更多的,還是陸霜河劍嘯青冥的那一幕。
超凡脫俗的世界,在那時候為他推開了大門。那一次的浮光掠影,成了小鎮男孩踏上遙途的遠夢。
此後無論經歷多少,他沒有抱怨過一聲苦,喊過一聲累。
還真觀外鯉躍龍門,真個超凡之後,他已進入那個更廣闊的世界裡。
他甚至都沒有特意去追尋過易勝鋒的消息,他知道他只要一直往前走,總有一天會遇到。什麼時候遇到了,一劍殺之便是。不是要說什麼永不消解的恨……只是為了那個險些在兒時就死去的自己。
若非寧劍客在太虛幻境裡突然提及,他可能都還沒有想起這個人。
易勝鋒說他為什麼沒神臨的時候,他啞然無應。
啞然不是被說中了,而是覺得可笑。
受害者早已移開了目光,加害者反倒生了心障!
世間事,世間人,諷刺如此!
“鳳凰倦羽棲梧桐,鴻鵠抬眼即高天!”
不間斷的快攻之中,姜望的劍氣劍勢已經逐漸連成了一片,他赤金色的眸光牢牢鎖定易勝鋒,也似一柄不朽的劍:“易勝鋒,你怎會覺得,你配為我心障?!”
明明相信,這必然只是姜望的誇大其詞。
明明篤定,姜望定然恨自己入骨,想必日思夜想,恨不得飲自己的血,啖自己的肉。
但易勝鋒還是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憤怒。
他談及心魘,論及不可消解之恨,正是為了挑動姜望的心防漏洞。但姜望的眸光照過來,反倒叫他有一種赤身於雪地的寒意,感受冷漠,無處遮羞!於是憤怒!
他是天性涼薄的人,從來很少情緒,沒有什麼愛恨,也少有諸如憤怒之類的情緒。
但關乎姜望其人,關乎鳳溪鎮舊事,又的的確確已經在道途前橫亙了許久。
他沒可能迴避!
憤怒的火焰一旦點燃,頃刻洶洶,
怒火騰躍在此時,如惡魔厲鬼,張牙舞爪要吞噬他的心,他甚至在這種憤怒中,感受到了一種膨脹的力量——
不對!
易勝鋒猛然醒覺。
那膨脹的力量只是妄想,燃燒的憤怒並非真相。
倏忽一劍躍出心海來,將無邊雜思都斬碎。
道元以南斗殿獨有的方式共顫著,薄倖郎閃爍寒鋒,割天裂地,在一瞬間演出九百八十七劍!
暗藏十三萬六千七百二十一種變化!
是算不盡,應不得,避不開。
是南斗殺生劍之!
果然便在下一刻,就有密集的劍式如驟雨打來。
姜望直接掀起了劍術風暴。
名士潦倒!老將遲暮!身不由己!年少輕狂!
或橫或豎,或挑或抹。
劍光撞劍光,劍氣撞劍氣。
益算劍氣以精巧的算計、堅韌的依託、繁複的變化,編織成綿密劍網,兜住風,兜住雨,一層層將此輪進攻瓦解。
在那琉璃般的透明劍光中,易勝鋒劍眉微斂。
不該如此的……
他不該如此失了方寸!
這樣一門於他而言並不算強大的道術,這樣一門他早就有所瞭解的道術,被姜望不著痕跡地用在剛才,卻還是險些叫他中了招!
不必說姜望運用得有多精巧,多麼恰到好處。
那是姜望應該做到的本分,其人就是有這樣的實力。
但他易勝鋒如何能在生死之爭裡,表現得這樣的拙劣?
要知道學劍這麼多年,他甚至連一次手抖都未曾有過。師伯任秋離對他的評價,是“無漏之劍”,意即他永遠不會在戰鬥中犯錯。
要知道當初隨師父去劍閣問劍,連挑劍閣同輩十七人,他一次機會都沒有給過對面。
要知道以南域之大,以淮國公府給出的賞格之豐厚,要殺他的外樓修士不知凡幾。其中有多少人是困頓在天人之隔前,積累了多年,為了求得神臨機會,不顧一切!他但凡犯一次錯,今日就不能夠站在這裡。
他本是一個不會犯錯的人,他的劍本來永遠冰冷。
可是面對姜望,他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他以為自己根本已經忘卻,實際卻永遠留在那裡的那些時光!
頑童鬥劍只是嬉鬧嗎?他很認真地努力過。他明明想盡了辦法,可那個小小姜望的小小木劍,總是會出現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哈哈哈哈,我們以後就是鳳溪雙劍!”那個年幼的姜望如是說,滿臉笑容,活像個二傻子。
誰要跟你……做鳳溪雙劍!
不!現在怎會是童年!?
已經過了這麼久,我是用盡了所有的努力,勝過了南斗殿的所有年輕人,真正獲得了七殺真人的認可,才走到今天。
我所經歷的一切,換做是你,未必能夠活得下來。
我所感受的一切,換做是你,未必能夠承受。
現在怎會是童年!
易勝鋒的眸光重新歸於淡漠,但卻有無數情緒的剪影,如粼粼波光在井中。包括他被引動的憤怒,包括他的執拗,包括他的羞恥心,他的不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