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六十五章 雷音


十一月的日頭,也不免浸染了寒意。

門牆外的香樟樹,似乎也沒有什麼精神。

一隻螞蟻好像迷了路,脫離隊伍獨自在高高的門檻下打著轉。

姜望和淨禮苦覺一起,在降龍院門外已經等了兩個時辰了……

那傳信的和尚說回去知會首座,然後便一去不復返。

苦覺雙手抱胸,氣勢很足地站著。儼然像是一個上門催債的債主,而非一個吃了閉門羹的可憐人——雖然他面前只有緊閉的大門。

也難為他足足兩個時辰都能這麼昂首挺胸,姿勢一變不變了。

姜望也站著,但是很沉默,沉默得像是一塊青石。他自來是有足夠的耐心的。

淨禮戴著那斗笠,蹲在旁邊,時不時看師父一眼,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敢說什麼。

“咳。”姜望終是不忍心看這黃臉老僧繼續窘迫,便道:“也許降龍院首座不在,要不然明天再來?”

苦覺鬆了一口氣:“乖徒說得對,苦病那小子大概是出遠門了,就算知道我的消息往回趕,一時半會也來不及。改日,改日!”

他扭頭看向淨禮:“還不快去給你師弟準備一些齋飯?蹲在那裡像個木頭,笨頭笨腦!”

淨禮蹲著不動,只抬眼看著苦覺:“師父,我覺得……不要耽誤師弟的正事。”

苦覺斜乜著他:“怎麼個意思?”

淨禮低下頭,悶聲道:“我的意思是,師弟又不是要跟師叔打,師叔在不在沒關係。他要找淨海嘛,我進去跟淨海說一聲,不就成了?”

“你覺得你比我有面子是吧?”苦覺用手指著他,又對姜望道:“哈哈哈,這小子竟然覺得他比我有面子!未免也太不清楚懸空寺下任方丈的分量了!你說好不好笑?”

姜望對淨禮合掌道:“那就有勞小聖僧了。”

淨禮畢竟是個乖徒弟,得了姜望的請託,仍眼巴巴地瞧向苦覺。

苦覺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去去。”

“看我的吧!”淨禮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如碎雪一般。

竄將起身,趕著步子便自旁邊的小門撞進降龍院。

偌大的銅釘大門外,便只剩下了兩個人。

真是增進感情之良機。

“嘿。”苦覺忽然湊過來,用肩膀撞了撞姜望的肩膀。

以姜望的下盤之穩,都險些一個趔趄。

“不是師父跟你吹啊。”他已經吹開了:“要不是祖師當年立下規矩,任何人不得在降龍院裡鬧事,師父早就打進去了,還輪得著那老小子在這裡擺譜?你可知道你師父在懸空寺是個什麼地位?”

他滔滔不絕:“我也就是看苦命師兄年紀大,命又苦,才讓他一回,叫他先當個幾年。那些個國家裡,有個什麼太上皇對不對?你師父也差不多就是太上方丈了!你現在剃度入門,為師還能給你安排一下插隊,我之後就是你,如何?”

姜望悶聲道:“我當初剛來懸空寺的時候,特意在山外找幾個信徒問了您的行蹤,想看看您在不在寺中……問了很多人,他們都說不知道苦覺大師是誰。”

這事實確然有些打臉。但苦覺何等人也?半點尷尬的情緒都沒有。

“凡眼哪識真佛吶!”他語帶感慨:“你師父低調啊!虔誠禮佛,那叫一個告手窮經。你懂吧?就是那些佛經的道理,我連我的手都告訴了,那你說說看,你師父還有什麼不懂的?你師父淡泊名利,不似你那些個師伯師叔沽名釣譽,霸著些職位不放手。山下那些凡夫俗子,只曉得他們幾個的名字,卻不知,真佛在山中,真佛在路上,真佛——”

他伸手照著自己畫了一個圈:“長這樣。”

姜望扯起嘴唇,回了個微笑,並不說話。

苦覺還要趁熱打鐵。

降龍院的大門忽然洞開!

一個巨大的嗓門先一步響起——“就是你徒弟想跟我徒弟練一下?”

而後才是長得乾巴瘦小好像奄奄一息但呼喝之間如似驚雷的苦病,自那院中大步走將出來。

好好一個佛門聖地、天下大宗,門外的真人像無賴,門裡的真人像山匪。

苦病身後跟著乾淨清秀的淨禮和尚,淨禮和尚旁邊的那個光頭,想來就是懸空寺當下的外樓境第一,法號名淨海的和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