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八方來會
星月原的天空是明朗的,白玉京酒樓依然喧囂。
遊蕩在星月原的,大都是沒有身份的人,但他們也都有自己的生活。
在這個諸方不管的地域,武力是保障一切的基礎,但也並非只有武力。
白玉京十一樓的靜室中,大幅垂字,獸口吞香。
琅琊白氏的公子哥,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總是願意讓自己生活得更精緻一些。
此時的他,盤膝而坐,左手反握長劍,橫於身前,衣飾得體,姿態甚端。
關於白玉京酒樓日進斗金,酒樓的財富累聚卻沒有那麼誇張。支出條目裡的“服裝購置費”,可能要負很大的責任。
跑堂的自帶服裝。
砍柴的、負責開光的都沒必要穿得多好。
東家更是常年一件如意仙衣披身。
服裝都為誰購置了,是顯而易見的。
雪亮鋒刃照著玉白的俊臉,他隨手拿過旁邊的酒壺,吞了一口店裡最貴的酒,盡數噴在冷鋒上。
酒珠細密,勻稱地鋪在每一寸鋒刃上。
他取過一塊雪白的方巾,慢慢擦拭他的長劍。
這過程十分緩慢。
他沒有錯過任何細微之處,比坐在櫃檯後面算賬還要認真。
一個劍客,首先要認識自己的劍。
其次是認識自己。
最後才是認識對手。
他用這個過程,和自己的劍,做最後的交流。
一個衣著簡樸,腰上掛著柴刀的人,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他沒有回頭。
因為這個人是攔不住的,天地無拘。
他只是笑著道:“還得是這摻了水的酒,洗起劍來很乾淨。”
林羨問:“那你怎麼不直接用水洗?”
白玉瑕深沉地道:“人為什麼要喝酒?喝的是一種感覺。我的劍也是如此。”
林羨倚著門框,把臂側立,沒有言語。
白玉瑕也就不多說。
這實在不是一個有趣的人。
揹負太多的人,總是很難有趣的。
他擦拭好他的長劍,將之歸入鞘中。一絲不苟地理了理衣襟,然後起身。
他起身往外走,在與林羨擦身而過時,才道了聲:“守好咱們的酒樓,我去去就回。”
直到這個時候,林羨才又開口:“我跟你一起去。”
白玉瑕停步:“你知道我要去做什麼?”
林羨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去找東家了。能讓你這麼認真擦劍的事情,我應該去。”
白玉瑕以掌櫃的語氣說道:“東家沒有跟你說,是不想連累你。你肩負容國之望,不可輕身涉險。”
“東家跟你說了?”林羨的職務雖然只是砍柴工,但也並不是那麼服氣。
“一開始他也不想跟我說。他不想連累我,或者……”白玉瑕笑了笑:“他覺得我太弱了,幫不上忙。”
他瀟灑地搖頭:“只是我跟著他從齊國到妖界,從妖界到迷界,從迷界又到星月原,朝夕相處。我實在想不到他有什麼辦法能夠瞞過我。”
“你不怕被連累?”林羨又問。
白玉瑕道:“我早已離開琅琊白氏,與越國切割。我是一個孤魂野鬼,除了東家本人,連累不到別的誰。”
“我也不怕。”林羨說。
“東家既然沒有叫你,自然有東家的道理。”白玉瑕很有些認真:“此事幹系重大。就連淨禮小聖僧,他也是瞞著的。”
“旁人如何是旁人的事情。”林羨道:“我拜在東家門下,受他庇護,得他指點。現在他遇到事情,我卻袖手,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白玉瑕回過頭,嚴肅地看著他:“我相信你林羨是重情義輕生死的好漢。但這件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一個不好還會連累到你的國家。我們都知道你對容國的情感。東家不希望你去,我也如此。”
“你說你是孤魂野鬼,只是在這白玉京棲居,其實現在我也是。養我教我的人已經死了,我也沒有父母家人。我是脫離了一切,來跟隨東家修行。所以也不存在連累誰,最多連累到白玉京。”林羨的聲音就像他的刀一樣,執著有力:“若最後我有幸能夠成長,我當然會回去報效祖國。但現在,我必須要做我應該做的事情。今日是白玉京的林羨,容國的林羨還在他日。”
白玉瑕注視著他的眼睛,從中沒有看到半點動搖。
“那麼只剩最後一件事情了。”白玉瑕道。
“什麼事?”林羨問。
白玉瑕走了幾步,一把推開這十一樓的窗。天光湧進房間裡,峽谷的風,迎面吹亂他的額髮。
他說道:“東家說過,我若不能在今日之前神臨,就不要去送死。”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已瀟灑一步,踏窗而出。
膚白如玉的美男子,走到晴空之上,霎那間激盪風雲,天地交感。
人們翹首相看,近於神只之威勢,一時降臨天風谷!
白玉瑕立於風雲混轉的正中心,感受著身體各個角落不斷躍升的力量,撫平洶湧的元氣亂流,把握著那狂暴而又有序的劍氣,感官近乎無限地拓展。
眼前一花,眸有神光的林羨,便已經穿過劍氣瀑流,緘默沉篤地走到他身前。一股氣勢招搖撞來,與他同時呼應這方天地。
今日是良日。
今時確是良時。
白玉京連躍兩神臨,還俱是黃河天驕!
整個星月原都瑟瑟發抖。
“那就走吧。”白玉瑕不再多說。
這時候連玉嬋的聲音從酒樓裡衝出來:“你們去哪裡?不帶我一起?!”
卻是她察覺到了天地異變,尚不知發生何事,提劍就往樓外衝——
多精緻多細膩的姑娘,也變得這樣莽撞。這都是跟誰學的!
東家啊,這盛世如你所願!
白玉瑕反手一指,一道玉色劍氣封窗,將連玉嬋攔在酒樓中:“好好看住家,我們逛青樓,帶不得女人!”
連玉嬋拔出對劍,狠狠地斬了這封窗劍氣幾下,只覺一口氣悶著,鬱意難舒。
東家明明說我會最先神臨的……
“不給她選擇的機會嗎?”激烈的天風之中,林羨出聲問道。
“還是算了。”白玉瑕道:“她父親是連敬之,這是怎麼也斬不斷的干係。再說,酒樓總得留個人吧?萬一我們都沒有了,還有人能懷念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