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只鱗半爪在雲外


   大齊臨淄,東華閣。

   本是一處歇腳的暖閣,因當今天子常於此處讀書、小議、會見臣屬,而漸漸有了非凡的意義。

   天子坐朝五十八載,紫極殿坐朝,得鹿宮修行,東華閣讀書,幾成恆例。

   時人謂之:常得出入東華閣者,皆在天子聖心。

   一個戴破皮帽、穿破襖,手提白紙燈籠的佝僂老者,就這麼很不吉利地走了進來。站在門口的金瓜武士,如若無睹。

   內官之首韓令,無聲侍立天子側。

   有「東華學士」雅號的李正書,袖手陪坐。

   閣內悄然,燈光溫煦,只有盲眼老人的腳步聲不急不緩。

   齊天子將正在看的書卷放下來,抬了抬手指,示意宮女搬來大椅,對老人親切地道:「先生辛苦了,請坐。」

   老人並不坐。

   將白紙燈籠背在身後,而躬身對天子一禮:「雖得天子厚愛.....但敝衣濁身,不敢堂皇。」

   齊天子也並不勉強,只嘆了一口氣,頗有些唏噓:「朕當初第一次見先生,是什麼時候?」

   燭歲想了想,答道:「當是陛下正位太子的第一年。」「那時候你說什麼?」天子問。

   燭歲答:「老臣避席,自謂提燈巡夜,白紙不祥。」

   「那朕當時是怎麼說的?」天子又問。

   燭歲道:「陛下說,‘長夜明燈,便是照見幽冥,也是顯耀前路。何得不祥?」

   這位盲眼老人,在溫煦的燈光下,講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這一段李正書不知,韓令亦不知—

   「然後陛下當時伸出了您的手,對老臣說,」這是孤的手。翻掌對下,說此為不祥「,又翻掌對上,說‘天下大吉「。」李正書俊面緘然。

   覆掌天下不祥,抬掌天下大吉,何等氣魄!

   當今陛下尚為東宮太子之時,就已經有了掌覆天下的雄心,亦有將之實現的能力。

   燭歲乃大齊巡夜者、打更人這個組織的首領,是從武祖時期一直守護姜氏皇朝至今的強者。

   陛下當上太子的第一年,就去找燭歲,就發生這樣的對話。這說明什麼?

   說明天子尚在東宮之時,在成為太子的第一年,就已經掌握天下,控制了朝堂內外,連歷代皇帝最親私的一支力量,也開始收歸掌中。

   歷代朝堂更迭,難免腥風血雨。而無怪乎天子當年繼位的時候,半點風波也不見!

   更讓他沉默的是。他李正書被稱為「東華學士」,也有稱「布衣大夫」,常與天子陪坐讀書,下棋論政,算得上天子最親信的人之一。

   可對於燭歲說的這件事,他也一無所知。天子之心,囊括宇宙。

   天子如龍,只鱗半爪在雲外。

   靜靜聽燭歲講罷當年,齊天子感慨地道:「朕從不以先生不祥,先生是治不祥者!沒有先生巡夜,朕何以安枕?」

   燭歲低頭:「臣惶恐。」

   天子又道:「武安侯如何?」

   燭歲略頓了頓,將所有不相干的情緒都清理乾淨,才道:「武安侯殺魚廣淵,破鰲黃鐘,將丁卯界域打成人族營地。逐殺鰲黃鐘一日夜,於大軍伏陣之前頓止。歸途又主動出擊,聯手釣海樓秦貞,擊退血王魚新周。後大獄皇主仲熹出手,臣退之。

   他把姜望在迷界的經歷完整講述了一遍,沒有加入任何主觀想法。

   天子滿意地重複:「天才賢師魚廣淵,年輕名將鰲黃鐘竟是準確說出了魚廣淵和鰲黃鐘的特點。

   要知道他廣有東域,並括南夏,雄視近海,疆土何止萬里,子民遠逾億萬,每日要處理的事務如山如海......而竟能對迷界裡隨

   便一個假王都如此熟悉!

   李正書正在心中佩服不已,便見得天子看了過來,眼神灼灼:「祁笑說武安侯兵略不足,當然有她的判斷。不過打仗這種事情說到底還是要看勝負嘛。李家世代將門,正書覺得呢?」

   這問題危險得緊。

   要麼忤逆聖意,要麼同祁笑槓上、還要昧著良心、還要賭上李家世代將門的名聲。

   聰明人從來不做選擇。

   李正書誠懇地回話道:「李家的確世代將門,但摧城侯是臣弟而非臣,臣自小就是讀儒學的,兵略之上…………實在插不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