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世尊太遠,日暮太近
“我所知者,世尊有教無類,所求眾生平等。”
姜望嘆道:“我所見者,是觀衍前輩。”
觀衍前輩的慈悲,姜望是早有所知的。
只是森海源界那裡,森海聖族畢竟也是人族一類,不免叫人移情。
此世的生靈連個人形都沒有,盡都類獸。兼又汙濁惡臭,渾噩兇戾。
觀衍前輩仍然盡心盡力,慈悲不減。可見其心,不囿於種屬。
“那是因為你沒有見到此地生靈動人的瞬間,他們也有瀝血喂子,有同行風雨、共克艱危,有夫死妻悲而竟同歸……”觀衍溫聲道:“你來路過一眼,只看到他們蠕動於腐泥,看到他們貪婪、醜陋、惡臭的一面,無法有所感受,也是人之常情。”
他搖了搖頭:“世尊太遠,此世太近。”
世尊的愛,是一視同仁的愛。貪婪、醜陋、惡臭,祂仍然會給予幫助和愛。
觀衍的愛,是看到這個世界的生靈,還有閃耀的光輝,還有掙扎的力量。是看到這個世界還有救,他才願意救這個世界。
所以他說他離世尊還很遠,但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離他卻很近。此間苦厄被他看在眼中,令他無法忽視,不能放棄。
姜望感慨道:“是所謂‘君子遠庖廚’。”
觀衍道:“而佛陀禁葷腥。”
“你們在說些什麼,怎麼我聽不懂?”小煩婆婆問。
觀衍笑道:“在說修行。”
“好哇,和尚。”小煩婆婆嗔道:“你說我不懂修行。”
觀衍早就還俗,但私下相處的時候,她還是習慣叫‘和尚’。
“和尚不懂含沙射影,和尚心口如一。”觀衍身披月白長衫,笑容皎潔:“君子遠庖廚,因其惻隱。修佛禁葷腥,是惻隱更深。其實都是人性之善,倒也不分高低,分的是修行——”
他笑著忽嘆:“小煩,你說懸空寺若有難,我當救不當救?”
“沒有什麼當與不當。”小煩婆婆道:“你若記得誰,也有餘力,你就去救。若已經沒有你記得的人,或力有不逮,便叫他們因果自負。僧衣你也還了,金身你也送了,於他們並無虧欠。”
觀衍又看向姜望:“你說呢?”
姜望認真地想了想:“按理說不必。因為前輩您已經還俗,之前與懸空寺的因果,也都已結清——但我想前輩還是會忍不住的。”
觀衍嘆了一聲:“這就是人心。”
姜望沉默片刻,又看向山外,語氣輕鬆:“這惡濁界的生靈,竟是什麼屬類?”
觀衍道:“你小煩婆婆叫他們‘濁靈’,但我想他們自己會給自己取名字的。”
“文字已經湮滅,但還會再誕生。智識已經矇昧,但還能再洞明。”姜望笑道:“我期待此界萬物復甦的那一天。”
“到時你再來作客。”觀衍說。
姜望又待了一陣,閒敘許多,便辭別二老,自歸現世。
“小姜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小煩婆婆取出那青羊天契,細細把玩,愛不釋手,只覺醜得可愛。
觀衍只笑了笑:“他是很重感情的。往前不得閒,也常寄書信。如今已證絕巔,百無禁忌,便來看你。你還多心。”
小煩白了他一眼:“我這不是怕孩子大了,有什麼事藏在心裡,不好意思說嗎?”
“你當他還是森海源界裡的小孩子。”觀衍笑道:“鎮河真君的名頭,可是諸天萬界都傳遍。你忘了咱們之前待過的那個世界?都自發奉神了,說他劍壓萬界,所向無敵,說什麼時間長河也是河……那十萬神仙業靈圖,把他列在祀位正中。”
如今的姜望,確實是沒什麼可擔心的。
小煩也就輕輕揭過,感慨道:“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他就絕巔了。”
觀衍這時才不笑了,抬眼眺看天外:“時間過得不快,是他急著趕路,走得很快。”
……
……
觀衍是‘觀’字輩弟子中,最晚入門,年紀最小,但悟性最高的那一個。
他的師父是止相——亦即他請姜望還僧衣於懸空寺時,用五百年功德為懸空寺留的那尊金身。
止相當年不幸身死,死前託付同門止休來看顧這個弟子。
但止休不久之後也死了,是當時的懸空寺方丈止念,親自看顧。
觀衍昔日在懸空寺的地位,同方丈的親傳弟子也沒有差別了,本就是作為方丈來培養的。只是後來失落秘境,一去不返。
大名鼎鼎的兇菩薩止惡,正是他的師叔。
兩人只差一輩,都是寺中重要人物,人生有很多的交集。
觀衍還俗之時,也是止惡正式出關那一天,“出關”就是為了替他說話。
姜望這次遠赴天外,其實也是想問問觀衍前輩,他的那位師叔,懸空寺的兇菩薩,是否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有沒有可能是平等國的神俠。
觀衍的他心通雖然不會對他使用,但一張青羊天契,就足夠說明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