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苦海永淪
鎮河真君雙手扶膝,上身微微前傾,整個陰陽界都似他的長披,在他的身後靜默……待風捲起。
他的聲音很平緩,重複了一遍:“七恨……一定對你,做了什麼?”
重玄勝體如山嶽,而呼氣似朝霧。
極輕極淡極縹緲。
這是一口壓抑了很久、隱藏了很久的鬱氣,也唯有在姜望面前,在絕對隱秘的這個地方,他才能夠稍作傾吐。
昔日之吳齋雪,今日之七恨,乃諸天萬界最強之魔!
遍覽古今,也僅次於魔祖!
祂親手主導了景國軍機樞使樓約、齊國九卒統帥田安平的墮魔,主導了八大魔功的更替,而那都是祂尚未超脫時的佈局。
如今祂已證無上,落子更無痕跡,神通廣大,超乎想象。一旦有所針對,又有誰能擺脫,誰可相抗?
被這樣的一尊魔頭盯上了,尤其是在十四有孕在身、夫妻都翹首以待孩子出世的時候,哪怕重玄勝智計通天,也一定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因為七恨和他之間的差距,已經不是智計能夠抹平的了。
他極擅長借勢佈局,向來能在沒有機會的時候創造機會,以微小的局部優勢,滾雪球般滾成無可挽回的勝勢。
可萬界荒墓和現世之間的距離……太遙遠了!是他借大齊之國勢,都不能填埋的。
今縱是六國聯合,也不可能為他兵發魔界。
但姜望會為他去。
陰陽界中的星河亭,幽幽而暗。
“不要憤怒,不要衝動。我現在需要你。”重玄勝慢慢地說道:“有所警覺,總好過無知而死。發現了問題,總比沒有發現好。”
“那麼。”姜望問:“七恨對你做了什麼呢?”
“因為那整件事情都被抹去了,沒有任何情報可以支持我的思考,所以我不知道祂做了什麼……我只能換個方向,問一問,祂想做什麼。”重玄勝慢慢地想,也慢慢地說,聲音像是從石磨裡碾出來:“我現在才能認認真真地想這件事。哪怕在臨淄,也不能令我感到安全了。”
超脫不可謀,有所想即有所覺。
除非是在大齊皇宮,齊天子姜述身邊!
可他這個世襲國侯,並沒有住進皇宮的理由。他對大齊天子,也遠遠沒有對姜望這樣的信任。
姜望道:“你故意一封信分成兩段,是想看看我的反應,然後判斷七恨有沒有對我做什麼……對麼?”
重玄勝沒有否認:“你跟我說過,你和七恨在兀魘都山脈的交集。我想樓約所登上的恨魔君之位,原本你也應該是其中一個選擇。就像田安平也是祂的選擇之一。”
姜望嘆息一聲:“現在看來,我的確是祂的其中一個選擇,《苦海永淪欲魔功》,就是祂給我放下的餌。在大部分時候祂只需要等待結果,少部分時候祂會以天意稍作推動。”
他對七恨的警惕,從未有放鬆。在矢志於超越自我而只剩一秋的時刻裡,走上三刑宮,三鍾護道,而後煉魔。只給了自己兩個選擇——要麼吞餌而死,要麼吞餌脫鉤。沒有給七恨留下垂釣成功的可能。
現在想來,那其實也是相當冒險……恐有被七恨誤導的成因!
從後來七恨和【執地藏】乃至神俠的合作,以及祂對樓約、田安平的佈局來看,彼時尚未超脫的七恨,其實也有一定程度的砸爛棋盤的能力。
雖則當時姜望在三刑宮煉化魔功,護道陣容無比強大,卻也不見得就是天衣無縫。
一則彼刻護道之三鍾,有可能在【執地藏】的影響下發生變化;二則天刑崖上注視他的三尊法家宗師裡,刑人宮公孫不害尚有神俠的嫌疑……從景國的說法來講,當時降臨天京城的一眾宗師都有嫌疑,規天宮韓申屠也在其中。
倘若這兩位裡真有一位是神俠……禍起方寸,實在難防。
當時覺得是萬無一失,無論如何都不會遺禍人間,只是拿自己的性命作賭。以現在的眼界來看卻是處處漏風,可見世上難有永恆之理,真相框在認知的殼子裡。
倘若姜望當時不幸入魔,而七恨又不顧一切地出手,要提前掀開所有佈局,迎他入主魔界,他當時做的那些準備,未見得能夠及時殺死他。
所幸他用前無古人的十三證天人,抵住了七情六慾之魔焰,一秋成道,將那種最為可怕的可能,焚成了爐底燼。
只是如今想到樓約的結局,不免後怕!
曾經的中州第一真人,險些登頂玉京山的存在,難道就不頑強嗎?
重玄勝道:“我在想我當時思考的那件事,是不是察覺七恨對你做了什麼,我們正在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而不幸被七恨所知,祂便直接抹掉了這個問題——現在看來,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