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九十九章 觀瀾天字叄

無比繁雜的天機之線,交織成一個複雜的不斷旋轉的線團,彷彿一團星雲,轉動在如墨的眼瞳中。

異常年輕的男子,斜插一根墨簪,屹立在彷彿拔出萬丈的危樓之上,負手眺遠。

此時明明為白日,但樓高遠探是另一天。

廣袤夜穹,彷彿一卷長袍。

浩蕩星河,在他身後洶湧。

鍾靈毓秀的女子,駕一葉銀月舟,穿行在星河中,偶然摘下星光一縷,似採蓮於南塘之秋。

很早以前她就在做這份工作,阮氏觀星,代代相傳。

每一縷摘下來的星光,都穿梭在欽天監正的眼眸。

枯榮院舊址則在他另一隻眼睛裡,星光於彼勾畫,將那尚未動土的望海臺,勾勒得輪廓清晰。

時人以為工院手筆,不知那是他的設計。

以此望東海,觀瀾天字叄!

……

諸葛祚的星占學問很深,可是他的修為很低。

至少相對於觀瀾客棧天字叄號房間裡曾經發生以及正在發生的一切……太低了。

訂下這間房間的仵官王和都市王,兩尊神臨境強者。

被抓到這裡來的景國緝刑司南城執司陳開緒、景國鏡世臺鏡衛隊長蔣南鵬,一位內府境,一位外樓境。

藏咒於祭壇,借陳開緒之身而出手的尹觀,洞真境強者。

被尹觀以咒力擒捉的徐三,神臨境強者。

借蔣南鵬之身而降臨的黃守介,洞真境強者。

一掌按下了祭壇爆炸的田安平,洞真境強者。

此外還有蔣南鵬體內混雜的田氏血。

更別說外樓境的苗汝泰及其部下,都牽扯了【黃泉】!

甚至於還有天機牽引,能夠針對幽冥超脫降生之軀的神秘力量。

諸方意志混淆在一起,彼此鬥爭、遮掩、誤導。

經歷其中的當事人,都不能捋清真相,鮑玄鏡這樣具備超脫眼界的人,都還在緘藏自身、尋找敵意的階段,更別說事外的算者。

越是強大的算者,在這個房間裡看到的線索就越複雜。

知者知其繁,覺者感其難。

前賢早已錨定星辰、劃分星域,以四象星域為基礎,奠定星盤。星佔一道的修者,通過觀星來察命,可以用相對微小的力量,撬動極龐大的算力,捕捉極高渺的天機。

況且他諸葛祚還有本命傳承的巫術,養了自己的星鬼,同樣可以借力。

這是他能夠看出這個房間“天機複雜”的原因。

他踩著高蹺在遠眺。

但看到這一步,就已是他的極限。

在當今這個時代,以十二歲為限的占星修士,不可能有人比他看得更遠。

他幾乎能夠看到那繁雜的天機線索絞纏成一團,但缺乏足夠的修為去支持自己將這些天機線索一一理順,也缺乏足夠的眼界,一眼找到他所需要的那根線頭。他所看到的“複雜”,甚至只是這團亂局裡的冰山一角。

踏入門中的這一眼,直接看得他煩惡欲嘔,暈頭轉向。

“看來這裡發生的事情,跟地獄無門有關。”鍾離炎忽然說。

“你怎麼算出來的?”諸葛祚大驚,那種恍惚渾噩的感受一霎驚散。

占星修士依賴認知,也自負於認知,對超出認知的事情格外驚懼。

鍾離炎傲慢地抬起下巴,用靴子點了點:“地上有字。”

諸葛祚這才從那繁雜的天機線索裡收回意念,看到了尹觀的宣言。

如銅鏽般蝕在地板的字,似玉間的翡翠,是血上的詩。

他愣在那裡,如遭雷殛。

“怎麼樣?薑還是老的辣,事情還是得靠我吧?還星佔啊卦算的,你都不懂得觀察環境!”鍾離炎嘿嘿笑著,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發什麼愣呢?”

當武夫的手掌就此晃開,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欸——你哭什麼?”鍾離炎警覺地後退:“我可沒欺負你啊!”

諸葛祚怔忡地道:“你看到了什麼?”

鍾離炎一愣:“秦廣王要跟景國交換人質。怎麼?”

諸葛祚眼淚止不住地流。

地上分明有四句,他用天機去描畫,星盤所顯卻只有一行字——

平生不自量。

他知道這就是爺爺的信。

爺爺把他派到東海來,讓他見這一局,給他上最後一堂課。

他知道爺爺病了,病得很嚴重,但從來沒有做好接受的準備。

而那位星巫大人……也並不打算給他時間!

“喂,到底怎麼了?你別哭啊,有事你就說——”鍾離炎哄得兩句,便暴躁起來:“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別逼我動手!”

諸葛祚流著眼淚:“出門的時候,爺爺讓我跟你同行。”

“他說星佔不是人生所有的答案。”

“現在我明白了。”

他慢慢地說道:“我們習慣了用星星去看答案,但有些時候答案就在我們眼前。”

“什麼亂七八糟的!”鍾離炎心中有不妙的預感,表情嫌棄,但伸出手來:“要不然先帶你回去?”

但他旋即就把諸葛祚一拽,扯到了身後。

一個眉眼和順的富貴文士般的男子,就站在此時的門外。

眉眼雖然和順,但眉峰一聳,又著實凌厲。

大齊朔方伯,姍姍來遲的鮑易。

他才跟高顯昌分開,徑來有夏島。

在靜海郡自然也不是單純地喝酒聊天,而是求取崇駕、霸角二島的相關情報,重點是田安平出海後的種種行跡。

臨海高氏的族長高顯昌,不算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但靜海高氏在海上經營甚久,情報方面卻不是錯過當年出海潮的鮑氏能比。

前相晏平當年提出“世家出海”的戰略計劃,在齊廷力量尚還不夠的情況下,說“佈局天下,不憑東風”、“時不待我,我用時來”,極有卓見的經營海事,放開許多權利,用世家打前哨。

很多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個機會,但不是誰都能擠上船。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鮑氏那會著實騰不出手來。

況且那時候也沒人能想到,東海局勢竟能在短短數十年間走到這一步——釣海樓傾,蓬萊島隱,迷界鎖,海族退,海權盡歸於齊!

“世家出海”階段,近海島民還在普遍使用釣海樓所推行的龍幣呢,齊國刀錢花都花不出去。

“蒼朮郡守苗旌陽的弟弟在這裡出事了,他是我的親家,我受請來看看。”鮑易瞧來溫緩,行事卻很利落,兩句說清來意,便問:“兩位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