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鵲兒 作品

第七十四章 峰迴路轉(補完) (1)

從山上下來稍事歇息,主僕二人分道而行。承澤私自離京數日,且不說已是壞了衙門規矩,便是為那一家老小也不能再容耽擱,遂好生囑咐一番便先行回京。福能兒留下繼續打聽靜香的下落,慕家的守門人說是去了慕夫人孃家老姨太太府上探病,雖說這九成是個幌子,可承澤依舊不肯放過,定要他先去做實。

一路往北皆是寬敞的官道,馬匹連日奔波也乏了,沒有主人那催命似的急趕,便只緩緩小跑著。承澤此刻萬念皆盡,一顆心卻還是不能放下,這“自盡”一事要如何瞞哄如何圓再不容半點錯,這一個想頭便是絲絲縷縷的細節,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偶有人馬急弛而過,蕩起塵土飛揚,目光一時滯,盯著遠去的旅人木呆呆發怔,今生自己再無如此急切的心,再無那般可趕的歸處……

冬日天短,日頭將將偏西,不待多時已是暮色重重。正是行至一處所在喚做豐陽驛,平日尚可多趕一會兒路,可眼見起了風天色也沈,像是要下雪了,承澤便決定找地方投宿。這是個倚著築站設驛而自成的集鎮,地方小,東西貫穿只一條像樣的街。此時天色盡黑,兩邊的店鋪都陸續開始上板,不遠處依舊挑了燈籠開門迎客的便是唯一的客棧。

將馬鞭扔給門口的小二,說了句“好生安置”承澤便進了客棧裡。店面兩間,擺了四五張木桌,北牆上一條藍布簾便是通往後院的客房。客棧不大,拾掇得倒是乾淨丶齊整。已是過了晚飯時分,無甚客來,掌櫃的在櫃檯裡扒拉著算盤,聽有人進來抬了抬眼皮,見承澤雖是一身疲憊,卻是衣著丶氣度皆不俗,便趕緊停了手中的活計,滿臉堆笑道,“客官可是住店?”

“嗯,挑間乾淨的。”

“客官儘管放心!這方圓百里,除了山裡頭那官家驛館,就只小店一家。南來北往的客可都是識得的,睡得暖和,吃得舒服,再沒有……”掌櫃的正自顧自吹噓著,就見這位客官突然扭頭盯著那藍布簾,瞪大了眼睛,那神情竟像是魂兒出了竅,不覺詫異道,“客官,客官?”

“噓!”

承澤此刻所有的精神都聚在了耳上,剛才可是他聽錯了?可是他耳迷?可是他心思太濃丶想得太過?那簾子後頭忽有忽無丶和了北風若隱若現的丶可真的是他以為的聲音?!

“客……”掌櫃的一個字沒吐圓就被兩塊扔過來的碎銀子砸了手腕,後頭的話便卡死在喉嚨,再不出聲兒。

……

“熱水沒了不能再燒麼??你家這是開客棧,仰仗的就是來往過客冷了丶累了投奔來,認真抽了懶筋計較這點柴火錢,也不怕將來當真倒了灶沒飯吃!”

站在簾子邊仔細辯,這尖尖清脆的語聲丶這小雞鬥嘴的口氣,承澤只覺得眼暈耳鳴丶手心出汗,心通通跳,直念老天,求你,若是夢,也讓我做完它!一把握住簾子猛地打起……

“呀!二爺!!”

這一聲叫扯著嗓子丶見了鬼一般,承澤卻似聽聞了天籟之音,渾身的血都充上了頭,一個箭步衝到她面前,“你,你怎麼,她呢?她呢??”

荷葉兒驚得目瞪口呆,實在辨不清楚眼前的景況,可這人是認得的,就是那個混帳負人心!想開口大罵,可看那眼中神色實在嚇人,話到了口邊竟是哆哆嗦嗦變了腔,“套丶套院兒裡,西廂房。”

……

手指輕輕點在門上,猶豫著,猶豫著,真怕這一敲丶一應,又像之前一樣空空成了泡影。忽聽裡面門栓響,承澤心一慌,想趕緊躲到一邊去,可腿腳卻似被粘死在當地,動也動不了。

老舊的黑漆門吱嘎嘎輕輕向裡退去,夜色濃,房中一盞油燈晃晃著光掙出了門外,將門口這柔柔單薄的身影勾得清清楚楚。心頓,怕不真,不敢去細究那容顏,只小心受著那水朦朦的目光,此刻也怔怔地丶千真萬確地看著他!他不敢眨眼,心不敢跳,只怕一剎那,這夢就驚醒……

一顆心早就被他扯碎了,淚都哭盡,不知恨了多少次負心郎,可這一刻他人在眼中,就什麼都不怨了,什麼也不想問,只是心疼,心疼那血絲的眼睛,心疼這滿面憔悴,“承……”

一把攬過她緊緊捂在心口再不許她出聲!用力,再用力,死死的,哪怕就是夢也要把它握碎在懷裡握成真!

“要去哪兒?你要去哪兒?告訴我你要去哪兒!” 人顫抖,咬牙的聲音語不成調,“我已然應下來生再不擾你,只求今生,我只求今生!為何,為何還要負我?你疼,你苦,你可知我看著丶眼睜睜地看著有多疼?有多苦?!你可願意跟我換,你可願意跟我換?千里之遙,日月無期!一刻一刻念,一刻一刻忍,刮心蝕骨……我熬著,盼著,一心裡唯有的支撐就是有一日還要再見你,再抱著你,還要與你長相廝守!可你就這麼走了,受不得我了,等不得我了!一個字不留就走了!你讓我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天涯海角……我就是死,又該死在何處?!”

被他勒得痛,被他恨得肝腸寸斷!只當自己苦,只為自己計較,怎的就這麼狠心折磨他……努力掙著,在他懷裡顫聲問,“……什麼走?你這番話都是從何而來,我,我竟是聽不懂?”

“你休再敷衍我!!”看她淚光瑩瑩的竟像是被冤枉了,承澤越恨,“我回了府,去了山上,還去了慕家莊!不見蹤影,也沒有隻言片語,你竟還想掩飾??”

“我,我……”靜香本就覺得理虧,此刻更被他逼問得口打拙,“我怎知你會回來?想著,想著橫豎京裡要見,就,就沒留信……”

“你說什麼??京,京裡要見?慕大哥要帶你進京??”

“大哥?關大哥何事?”靜香一頭霧水,“是我自己買通了那婆子悄悄丶悄悄往京裡走的。”

承澤一楞,不得反應,似是通了,又似大不通,“你……你進京做什麼?”

“我……我想親耳聽你說……”

“說什麼?”

“說你……當真不要我了……”

看那恨得發紅的眼睛突然痴怔怔呆住,人好半天不醒神,靜香有些怕,“承澤……承澤,我,我其實……”

猛不防,他狠狠壓在了她肩頭,一身的苦卸盡,牙關咬,忍了又忍,終是哭出了聲……

她的心一刻就碎了,抱著他,聽他像受了天大委屈丶不依不饒那麼傷心,她直恨自己,怨自己,怎會如此不省事,累他這般心疼,這般牽掛……

這男人哭竟也似小孩子,哭得狠,哭得痛,好一會兒功夫才嗚嗚咽咽止住,卻又不知是臊了,還是還有氣,就是不肯抬頭。靜香不催,只輕輕撫著他的背,“承澤,承澤……”

又彆扭了一會兒,這才鼻涕眼淚一臉地抬了頭,一開口,甕聲甕氣的,“那怎麼,怎麼慕大哥他們也不見了?”

“怎麼是不見了?” 靜香拿了帕子仔仔細細地給他擦著,輕聲解釋著,“老姨母病沈,頭裡來信說怕是撐不過今年冬天,孃親掛記,大哥就陪她去探望。……早我幾天走的。”靜香沒好說其實是她怕哥哥阻攔她上京,硬忍著等他走了自己才動身。“倘若知道你要回來,我定是不會走。”

哭得眼睛疼,可這傷心丶苦悶都抖落了個乾淨,承澤此刻只覺清爽,抱著她握了她的小手在唇邊,“那人不是我遣回來的,當時正逢河南和大寧都司到京師操練,我根本就無暇離開營地。一回來才聽說老太太快到了,趕緊迎出京,誰知竟是偏偏不見你……我,我還當是……”

聽他又哽了聲,靜香心酸不已,這一場罪她受著倒還好,卻是把他嚇壞了。這一回誤傳,她只當他負了心便傷心得想死,可他卻以為她死了,這痛,她又怎及得萬一?

見那眼中的淚水落,悄無聲息淌過蒼白消瘦的小臉,承澤好是心疼,“剛才都賴我,怎的不分青紅皂白就數落你。這般景況,你還信我,還知要往京裡去尋個究竟,可我,我竟是小人心辜負你……”

靜香再 忍不住,埋進他懷裡,哭道,“我不是……我恨你丶怨你,聽旁人一句話就當是你負了心……”

“靜兒……”

“是桓兒,桓兒說要我信你,說誰都能不信,可咱們不能!”

“嗯?是麼?”承澤啞著聲笑了,“這小子長大了,還真是撐了回事。我走的時候他死命拉我,我竟是一字不肯聽,如今想來真是錯待他了。”

“承澤,我,我……”

承澤低頭輕輕吻住那淚聲,喃喃道,“你怎樣都好,怎樣都好,只求……別丟下我……”

“小姐,熱水!”

兩人正是你賠不是我賠不是,你儂我儂不知該如何心疼彼此丶如何盡訴衷腸,小丫頭脆朗朗的一聲算是把這纏不清的情話打斷……

見荷葉兒進來,靜香立時覺得羞臊想趕緊掙開懷,可那一個卻是怎麼都不肯放手。這半天做夢一樣,此刻別說是被這貼心的丫頭看見,就是現現的龐將軍來了,他也一時不能應。

這抱著又哭又哄的場面落在眼中,小丫頭雖是臉熱卻也當真沒覺得怎樣,想著總比一個人對著冷夜流淚強,遂只作不見,彎腰放下熱水桶,正正經經道,“二爺,剛才小二說給你的客房安排在前院兒正堂屋裡,一併的碳盆和熱水都送過去了。”

見承澤只管低頭抱著她全不理會,靜香輕聲勸,“一路也累了,去歇著吧。”

“我就在這兒歇。”

背在昏黃的燈光裡荷葉兒狠狠剜了一眼那膩歪喃喃的二爺,“店家說封了火,最後這一點子熱水了!”

“我已經洗漱過了,”靜香鬆開他的手臂走過去,“這水也夠了。”

荷葉兒一聽,這是明著要留下他了,心裡不服,“可是小姐,你得暖暖腳……”

“哪就冷得如此了。” 隨口應著,靜香俯身張羅那熱水。

“靜兒,我來!”承澤趕緊接了。

臉盆裡倒好水,靜香又拿了自己的手巾來,低頭仔細給他挽了袖子,“看這張花臉,好好洗洗。”

“嗯。”

見這一對人兒只顧得彼此哪還容得旁人如何,荷葉兒嘟了半天嘴也只得洩了氣,轉身出門又去把承澤房裡的熱水拎了來。

一進門正看到一幕,一個手中情意綿綿輕沾淺拭,眼裡除了他,天呀地的都不見;一個閉著眼享受,像是一杯老酒下肚醉得雲裡霧裡不省事。荷葉兒羞得趕緊低了頭,心裡嘀咕,擦個臉麼,竟是這般形狀!羞不羞?!

“小姐,來,暖暖腳。”荷葉兒將老木盆盛好水端到了床邊。

“說了不必了。”

“小姐!你……”

荷葉兒尚不得再勸就冷不妨被人拉了手腕往門口去,“哎!我,我還要伺候我家小姐暖……”

將人端端掩出門外,承澤又低聲甩了一句,“下雪了,路滑,別再往外跑了啊!”耳聽得荷葉兒恨罵了兩句無法,氣惱得通通跺著腳走了,承澤這才笑著將門閂好。

“你看你,總是和她鬥氣。”

“那丫頭向來沒眼色。”

“也怨不得荷葉兒……哎呀,”一句話未完就被打橫抱了起來,靜香雖是意外倒也不惱,只嬌聲嗔他道,“這又是鬧什麼?”

本是想應她一句說笑,卻這懷中人纖瘦無骨丶輕得只若這一身素白襖裙,稍稍攏緊便似要將她握透,承澤臉上的笑僵,語聲哽在喉中再說不出口。

被安置在床邊坐下,眼見他蹲下身抱了自己的腳,靜香驚得不知所以,“你,你要做什麼?”

“荷葉兒不是說了麼,你得暖暖腳。”承澤邊應著邊小心地褪掉她的繡鞋,摸著襪帶輕輕解著。

“承澤!”

“嗯?”

“這如何使得?”靜香難為情地忙往回掙,“別,別……”

“怎的還與我忌諱?”

“不是,你是男人,怎好……”

“我是旁人的男人麼?”承澤握緊那想逃的小腳,不由分說褪了棉襪,冰涼涼地捂在懷中,心疼道,“看看,這夜裡怎麼睡得著?”

“承澤……”

被他握著慢慢浸入盆中,水熱熱地漾過,小腳未至盆底便墊在了寬大的掌心中。帶了薄繭的指肚小心地撫過肌膚,拈著玉趾,輕輕揉洗,那久積的陰冷悄悄化開在這酥心的揉弄中,融融暖意緩緩疏流進四體血液。靜香禁不住身子微微顫抖,紅撲撲的臉龐是羞又是嬌,緊緊抿了唇屏著心如小兔亂撞,任他手中百般疼愛。人一時痴,雙眸朦朦,這是她的男人,誰說夫妻事肌膚之親最近,此刻才覺緊緊,緊緊貼了心……佛祖,今生有他一刻,怎樣的苦……都好……

輕輕在水中揉著那白嫩纖纖的小腳,承澤心軟得蜜意濃濃,禁不住輕聲嘆,“嘖嘖,當真是‘新荷脫瓣月生牙,尖……’”

“呸!”靜香羞得滿面紅,啐道,“竟是說這些渾話取笑人,哪裡是個正經的。”

承澤笑,“怎的不正經?唐寅還不正經啊?他就是太正經了!”說著直了身子湊在她耳邊,越膩道,“原本我是想說,暖玉嬌,一拈一堪憐,一嗅一狂顛……”

“不知羞,不知羞!”靜香臊得顧不得,掙了裸著的小腳就往水裡掩,不當心就踢了他。

承澤一把握住,斷不肯饒,一面笑著“真真反了你了!” 一面輕輕撓那腳心。

“哎呀!混帳東西!”靜香癢得受不住,又是笑又是惱,一時掙得水花亂濺。

“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承澤!承澤……”

這一場鬧,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直到水都潑撒了丶衣裳溼地也溼才算作罷。用棉巾包了那小腳擦好,承澤又低頭“狠狠”咬了一口,直驚得她叫,這才心滿意足地抱在床上安置。

床上已是一應都鋪了自家帶來的被褥,拉開緞被將她暖暖和和包裹好,承澤起身收拾了水盆,淨了手,又將桌上的油盞挪到了床頭壁凹裡。

見他抬手解衣袍,靜香擔心道,“別脫了,天冷,這碳也不足,當心著涼。”

承澤才聽不得這話,麻利利脫得只剩了裡衣兒,熱人冷屋子凍得直打顫,急急忙忙進了被窩往她懷裡鑽,“冷死了,冷死了!”

“叫你不脫的,這被子薄,哪抵得過那厚襖兒。”靜香一面摟了他,一面把被子在他身後掖緊。

雙臂環著她纖柔的腰肢,腿彎起隔著裙衫攏住那兩條玉腿,努力把持了想揉碎她的力道緊緊貼在懷中,這才又覺出那嬌嬌軟軟的身子骨兒,心方舒展。不知從何時起,他便是喜歡這般姿勢,枕在她臂彎丶矮了身子抱她,臉龐順勢便可埋在那幽香誘人的酥胸裡,抬頭便是那雪白嫩滑的脖頸丶香香甜甜的唇;她的雙臂也再無去處,不容羞只得抱他,如此兩人便是暖暖熱熱丶處處貼合。此刻夢中的心心念念皆在懷中,隔著襖兒深深嗅著她的味道,飽飽滿滿的醉,不覺便埋得更深些……

低頭看他,又似從前不管不顧鑽在胸前,嬰孩一般膩纏,哪還推得開?怕他凍著,又怕悶著,靜香只得把被角隨著他的脖頸掖嚴實了,又將他連人帶被一併在懷中擁緊,全是不顧這般便是把自己露了半個身子在外頭。

風停了,老舊的窗縫裡那擠得變形的呼號終於住了。油燈晃晃著夜靜,窗外簌簌的雪落都似有了聲響……

房中出奇的靜,手指輕輕疏拈著他的發,靜香心裡略略疑惑,是睡了?怎不聞那熟悉的鼾聲?若是沒睡,怎的這般規矩?想曾經,他是再不肯安生的,藉口種種,總要膩在身上糾纏,不得著斷不肯睡的,今日怎會這麼靜?

轉念又自嘲,他許是累了,往常總怨他不足盡,今日怎的自己倒不知羞念起那個來?只是……此刻心上人在懷中,只若來生再世,一刻光陰一刻過,又怎知明日如何?總不想白白虛度,倒不如說說體己話。

低頭親親貼了他的發,輕聲道,“外頭好大雪。明日必是一番景緻,你可不許比我先出門,讓我踩第一個腳印。啊?”

靜香本就不是個話多的人,一場風波盡,命垂薄線,口中較從前更拙了幾分。全當開個頭他便像往常一樣接過去,可此刻靜了等著,怎的還是不應?真是沒了主意,抿著唇又想了一會子,才再開口,“可記得你我當初看雪還是在合宜園,只是南邊雪薄,不成景,你也不得好好玩。明日,還是我捏了雪球給你打,你說可好?”

他依舊不應,靜香想看看可是當真睡了,誰知剛觸到他的臉頰,他竟立刻往裡埋,緊緊地在她懷中。正是不解,忽聞一聲溼漉漉的呼哧聲,靜香的心咯噔一下,“承澤?”推他,越不依,心更慌,“是怎麼了?快抬頭讓我看看。”

這一聲追問不曾得著究竟,卻是惹得懷中人再忍不得,蒙著頭哭出了聲。靜香嚇了一跳,“這,這是怎麼了?啊?怎麼了?”

“靜兒,靜兒……”放開了心哭,將她纏得越緊,嗚嗚的,男人志氣再是不顧。

“承澤,承澤……”不知底理便是被他揉碎了心腸,淚陪著撲簌簌掉,“出什麼事了?究竟,究竟是怎樣?可是京中有為難事?”

“你……你竟是瘦弱如此……身子,身子必是大虧損……”

靜香聞言一怔,眼中的淚不幹,心痛倒是大緩了,“你看你,嚇死我了。這些日子不見,我自是不思茶飯。不過是瘦了些而已,往後多吃些就是了,怎惹得你這般婆媽?”

“腳已是暖了熱水,可這半天,這半天我都捂不熱……冰冰涼,靜兒……”

終是捧起了他的臉龐,恍恍的燈光裡,滿面淚痕,靜香笑了,抹抹自己的淚又輕輕給他擦著,“你一個男人家可知道多少女人的事。我自幼便是氣血不足,如今又是少見的北方冬寒,自是涼些,哪裡就是什麼虧損?”

淚光中她這麼近,這麼美,看得他心頭滴血……這一場難,兩人都赴死而生,再相逢,眼裡只有彼此,曾經不忍去提,前途不敢去想,可忍了又忍,避了又避,終是逃不過……男人的淚是痛到極,又軟弱至極,此時此刻,他再無支撐……“靜兒,我不該,當初我不該……”

擦淚的手忽地頓住,人有些恍惚,他……他說什麼?

“都是為我,害你受盡折磨……若是還能還至當初,我,我就是想死!恨死!也絕不會,絕不會去牽累你……”

這兩句話,他含著淚聲卻是清清楚楚,不容她誤聽;這一番意思,他至誠至切,不容她誤解……這麼久,總以為聽那一句撇下她是世間最寒心的話,卻不想,這一句“不該”竟是將胸中屏著的那口氣忽然抽去,人一瞬間就空癟了…… “你……後悔了?”

“靜兒,我……”看著她直直痴滯的眼神,承澤知道傷透了她,可此刻心痛再也把持不住,千遍萬遍,他真是悔了千遍萬遍……“我這點心思,怎值你這許多苦……”

靜香呆呆的,好一會兒琢磨,“當日夫妻交杯,你說一飲便是一世。如今,竟是有這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話?”

“我只想守著你,疼你,卻不曾想……”

“卻不曾想事有無奈,可成,也可不成?老天掌命,可活也可不活?”

“靜兒……”

“夫妻本是同命之人,該是生死相隨。可這世間,真正的夫妻又有幾何?你我雖未得其名,卻是遵其實。你怎能只見其苦,不見其幸?……我本是心枯命朽之人,一口殘喘,此生再無可戀,如今卻能為知心而守,為知心而死,何其幸也?”

“不值!靜兒,任是什麼都不值你的命!我的人,我的心,都不值!!”

聽他恨得如此堅決,靜香慘白的唇瑟瑟顫抖,“你……你是定要丟開手?”

“我……”一句問,直直戳中心裡的死疙瘩,他早已是糾纏無力幾經掙扎,此刻又怎答得出?頹然道,“靜兒,我不是你的知心人,我是個混帳……”

“承澤……”

“那日在地牢中尋見你,像是已埋在墳裡……當時只一個念頭,只要你還能活著,我怎樣都好,受罰丶受死,從此再不見,我都好。可誰知這份為你的心只是一時心急的權宜之想,這一回見不著你,明知你是隨了兄長孃親去,明知你更安好,可我,我還是想找你,想見你……我真是恨!恨自己混帳!做不得真正為你的男人,不能放你走,不能只為你好,總是想著自己,總是顧著自己的心,靜兒,我……”

他這一番糾結苦痛難當,卻是真真暖化了她的心,涼了的淚又熱熱地掉,“……你不是顧著自己,是為我。地牢裡能撐下那一口氣為的就是還能再見你。今生若不見,於你,許是能忍,於我,卻不如那一座冷墳。……你若不棄,我感激不盡。”

“靜兒!靜兒……”

“承澤,求你……”

“我怎捨得,我怎捨得……”

一番來去,終究割捨不下。窗外風雪漫去了天地,只留房中一床薄被掩著兩人相依相偎。

不能體會他依然眉頭緊擰,靜香此刻心甚舒展,輕輕為他擦臉,“桓兒說他二哥最討厭他哭,說哭露怯,滅了士氣。這話,可還當真?”

承澤尷尬,想回個笑,卻甚是難看。

靜香點點他的鼻尖,“如今既應了我,就不許再哭,為我存些士氣。”

“嗯。”前路再苦,又怎忍辜負她的心?只是口中的話卻是艱難,“靜兒,再等等我,待我尋了機會脫身,從此……”

靜香輕輕掩了他的口,“從此,不求那麼多了。”

“嗯?”

“有一日就算一日,多一眼,都是老天垂顧。”

“靜兒,你……”

不待他再多言,低頭輕輕吻住……

這許久不見的日子,無筆無墨,只在夢中。從不知自己也會這般不知羞,會想念他的懷抱,想念他的唇,那英俊朗朗的笑,那不乏不倦的情話綿綿,觸了肌膚,便是軟軟的,膩膩的,讓她醉,讓她想到痴……此刻輕輕啄著,舔著,纏了他的舌,纏了他的味道,浸了淚的味道,暖暖吮入口中,心中痴渴方絲絲解去。曾經總要矜持,今日才知,原來……不是總有時日能讓人等……

自那次酒醉,承澤再未嘗到這樣的吻,剛剛還是心酸不已,此刻忽地纏綿,他一時有些不知應。小舌嬌嬌在口中尋他,讓他糾纏,想著該是怎樣香甜,可是哭了這一大場他還有些鼻塞,努力吮著竟是嘗不出味道,只覺氣短。她似情動,輕聲呢噥,他這邊卻是越來越悶,不得呼吸,可硬屏著也捨不得推開她,只將人擁緊。

那一刻忘情很快就過去,小舌似累了,鬆了他的糾纏,卻也沒離開,靜靜地含在他口中。他不敢推,不敢動,只努力屏著。待她輕輕離去,他這才趕緊深深補了口氣,然後悄悄地,悄悄地吐出。

“……承澤,”

“嗯,”

“你……是怎麼了?”

“嗯?”

埋在他脖頸,她不再出聲。

“靜兒,靜兒?”輕輕拍她的背卻還是不能讓她抬頭,他仔仔細細回想,才知道光屏著氣哪裡夠,剛才不知應,這是得罪了,趕緊親吻她的發,“惱我了?”

靜香依舊不言語,好委屈……

“靜兒,我,我剛才……我是不敢,怕忍不得。真的,靜兒?”

“哪個……要你忍?”

人一楞,心騰地就跳進了嗓子眼,這,這是她說的話?曾經雖總是廝纏,卻從來都是他要,或強了,或求著,或耍賴,有時她顯是不拒,卻總要撒嬌,總要嗔他,不玩鬧半日斷不肯依他。此刻這嬌聲細語吐出這樣的字眼,頓如一顆小火星跳在了乾柴上,長久煎熬的思念一瞬便燃成了身子裡按也按不住的慾望。攬著她的腰一翻身將她攏在了身下,“靜兒!”

“……你想我麼?”

“想,想死了……”口中已是迫不及待,卻依舊不敢沈了身子壓她,“可,可你的身子受得住麼?”

“……輕些。”

不知為何,這羞羞的兩個字竟似比那大了膽子說要還讓人心尖兒顫。魂牽夢繞,劫後餘生,曾經的百般疼愛都再不夠,攏在懷中,不知該如何疼她。低頭吻上她的眉心,她的眼睫,一點點,輕輕柔柔撫過她的臉頰,含了她的唇,找到那小舌,痴痴糾纏著 “賠不是”。唇齒纏綿,手輕輕揉弄向胸前,可襖兒厚,怎麼都握不好那讓想得他心肝疼的小尤物。尋到襖扣,順了衣襟,輕車熟路。羅衫剛解,那暖暖的體香就漾在懷中,他急急低頭想埋進去,卻忽地覺出身下人打了一個冷戰。

“靜兒,冷麼?”

“不妨。”

這麼近,近得貼了她的唇竟還是感覺不到她口中的熱氣,再扭頭看看地上已經死了一多半的炭盆,承澤趕緊把伸在她襖裡的手拿了出來,給她掩好衣襟,低頭利索地將自己身上的衣裳褪乾淨,熱熱的人裹緊被子將她攏住,方覺妥當。這才又將她的衣襟打開,極狹小的空當裡艱難地給她褪下襖袖。“靜兒,來,抱著我。”讓她環了自己脖頸,雙臂攬了她的腰,帶著她略起身,才算把襖裙都扯出來丟到被子外。

光光滑滑的人兒,臥在身下絲錦一般,懷中暖,玉臂涼,身子緊緊貼著丶攏著,一處熱,一處冷,皆是香嫩軟軟,撩撥得他騰地一股熱火起,此刻任是神仙都要把持不住!吻狠狠壓在她頸窩,啃噬一般,“靜兒,靜兒……”

一路舔舐著往下,縱情忘乎天地。及至那酥/胸前,頭腦已似開了水的熱壺燙得什麼也不顧,正忙忙活活著,忽地一小股冷風,激得他一個冷戰,趕緊拽了拽被子,正要再繼續,又是風冷,才見原來自己疊在她身上,被子便被架起,每一動作便呼扇一下,這一會兒功夫那雪白的香肩已是晾得冰冰涼。心叫混帳!趕緊挪上身子來將她護嚴實,再不敢埋下頭去。

看他左右不得法楞在那兒,靜香撲哧笑了,輕聲嗔道,“你呀,無事忙。”

“靜兒,這不行,太冷了。” 只是親吻已然如此,待到一會兒起身大動之時,那冷風必是呼呼灌,再是獸性掩不住,也捨不得她再多受一丁點的苦,“不能給你做病,抱著,抱著就好。”

靜香未知可否,輕輕抿了抿唇,“那你……可忍得?”

嗯?承澤稍稍一怔,才知自己這般劍拔弩張貼在她身上,她早已知曉,聽她這麼問,倒也不覺羞,老夫老妻的親近實在貼心,膩膩地吻著她的臉頰,“能忍,我能忍。”

她不再言語,此刻他雙臂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頸下,腰彎,攏得她動彈不得。可再怎樣說忍,他自己那一處卻是掩不住,漲得火熱,絲毫沒有“忍”去的跡象。她心裡悄悄笑,扭頭唇貼了他的脖頸。小舌輾轉,在他暖暖的臂彎裡,她吻得細細的,甜甜的,癢得他人發酥,有些受不得,“靜兒,靜兒?”

一條玉腿輕輕掙出他的包圍,勾起,腳心踩在他的腿腹,輕輕地,柔柔地,撫過來,攆過去……他腦子騰地一熱,“靜兒,你……”

“今日有,明日無,你忍吧。”

耳邊的呼吸亂,腰間的手心出汗,只略掙扎了一刻,握了她的腰往上一抬,早就不耐的身子急急挺進,那尚乾澀的阻礙和溫暖讓他一聲低吟,“唔……”

“承澤……”

“疼麼?”

她搖搖頭,埋在他懷中。他一用力,完完全全沒入……

雪夜寒,炭盆燃盡。一盞油燈昏黃,淡淡籠著床上的緞被,冷清清的湖水碧。卻是此刻被下,暖熱熱,一對兒鴛鴦……

不似以往的激烈,被褥中扭纏,兩人緊緊貼合,皮膚相膩,隨著他小小的起伏摩擦得火熱。曾經酣暢淋漓的衝撞只若大快朵頤的放肆,此刻力量都不見,細品淺酌,彷彿春水細潤著冬土,一點點滲入,一點點融進,那嬌軟的所在第一次如此細緻地感受,柔嫩滑滑任他輕輕扭轉摩擦,細細體會,細細品嚐,消去魂骨的感受從某一處緩緩漫至全身,隨著一個個小波,漾得人幾近癲狂……

她似蕩在春日湖中的漣漪,一波,又一波,被他緊緊攏在懷中,嗅著他熱騰騰的氣息,男人的粗喘貼在耳邊,溼溼的,熱熱的,直入心底發顫。他的大手託在她身下,配合自己的動作將那柔軟的腰肢緊緊按向他,讓每一次動都不能有絲毫的空隙。這般膩纏,攪得她心慌,呼吸不能,在他臂彎中渴求著嬌喘,“承澤……承澤……”

從不知道這般壓抑的動作會逼得他瘋狂,越想釋放越聚了力量,他似乎再無止境。依舊裹緊了被,任是兩人汗水淋淋,也不肯放鬆絲毫,用力摩擦著身下,用力碾壓著她,咬牙發著狠,聽她一次次顫了聲求饒,看她一次次在懷中紅暈嬌嬌失了神智……動作越來越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