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鵲兒 作品

第六十章 輾轉起伏(第3頁)

 想賭氣,想說不用,想說你走!可努力了又努力,勢氣了又勢氣,出來的話卻是:“……有勞二叔。”

 一路走,馬匹隨在車旁,亦趨亦步,相伴而行。

 輕輕挑起車窗簾,悄悄看著那英俊的身形,心裡的惱,心裡的氣哪還有半分,轉而竟痴痴地想,若此刻他是隨她叩拜岳家回門去,該多好……

 他猛一回頭,撲哧一笑,嚇得她一哆嗦,竟是怔在當場。好半天才反應,剛還賭氣,此刻就偷偷看情郎!端端落在他眼中,這是羞死人了!

 看她咬著唇,羞得無地自容,受驚倉惶的小兔子一般縮回了車裡,再不敢露面。樂死了承澤,不敢大出聲,卻是在馬上前仰後合……

 有外人在,叔嫂遠送實不合禮數,遂只短短走了一程,便兩廂別過。

 人離,心卻難捨,知道那車中暖簾後也是看不見的頻頻回首,他便留在原處不動,目光靜靜地隨她遠走……

 日頭暖,光亮,周遭的顏色都似更分明,道兩旁雜草衰枯丶老榕蒼青,亂糟糟攏著曾經蜿蜒的小路竟似筆直延伸去,沒了盡頭。路上人,漸行漸遠,終是遠作一個小點,終是不見,看著那空空如也,眼澀,一片明晃晃的模糊……

 此番拒親幾多輾轉起伏,幾乎沒有一處在自己的完全意料之中,這一份心焦怎敢與她說,前途漫,究竟何時……才能相聚,究竟何處才可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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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轉回府中,已是過了晌午,承澤未及回芳洲苑,直接往延壽齋去請安。

 獨自出門辦事於他早已尋常,從來妥貼,回話也點滴不漏,老太太聽著,總是微笑頷首。可這一回卻再不同,任是他把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老人家依舊不甚滿意。最後竟將揚州之行一步步拆開,從進的哪道門,何人引領,何人待,到顧家人的言語搭話丶神情舉動,直至三餐六茶丶僕從服侍,點點滴滴,仔細盤問。

 老太太的苦心,承澤自是領會,自己的孫兒,錯了,醜了,自家可以打可以罰,卻不能由得旁人多一點的臉色。老易忠王府舊時的臉面丟得,骨頭卻折不得。於是承澤依著老人,一字一句,盡述端詳。只是,那與十七小姐的相見依然悄悄隱去,掐去這一星半點,絕不可死灰再燃……

 聽聞一切禮數皆周到,親退得也順利,老太太這才安心,總算了了一樁事。

 冬日天短,待回到芳洲苑已是到了掌燈的時候。

 也是盼了又盼,終是見他進了門,一顆心方才落地。青蔓一邊吩咐旁邊的小丫頭接了福能兒手中的東西,一邊迎了承澤往房裡去。

 房中早已預備好了熱水,為他寬去外袍,挽了衣袖,洗手丶淨面,換上燻得暖暖的襖袍,並不再束腰帶。拉他在桌旁坐下,手中遞上了暖胃的紅棗茶。解下冠帽,不用那象牙梳,只是她細長輕柔的手指,輕輕攏著他的發。每一個動作,每一處細緻,都是多年的彼此習慣。一趟遠行歸來,他不言語,她也不問,已是回了家還需顧及什麼。束好了發,雙手撫上他的額,慢慢揉捏,為他卸去這一身的風塵疲憊……

 那一場風波驟來,驚得她無所適從。自小在老太太身邊調/教,從未多聽一句汙言濁語,“龍陽”是什麼,她不懂,還是悄悄打聽了老媽媽才知道。那一刻,她的心絕死無望,守得再久又怎樣?甘心做他的房裡人又怎樣?他根本……就不想要女人!那幾日,她流盡了這一輩子的淚,卻又突然發現守著他的傷,她心裡的疼竟比從前不減分毫,恨也好,怨也罷,她竟然……還是不想走……

 慢慢想,慢慢通,其實,他有這怪病又有何妨?她也不是非要與他那般親近,她要的就是守著他,這輩子天天都能見著他丶伺候他,為他穿衣梳頭,為他鋪床疊被。原先還怕有了新奶奶會攆她走,費盡心思丶擔驚受怕,如今倒正好,將來哪能當真房裡給他放個大男人?不娶妻,身邊就得有個妥貼人,還有誰能比她更穩妥,更貼心?一輩子這麼守著,就像如今這樣,芳洲苑就是家,他身邊就是歸宿,沒有妻,更好……

 心,從未如此安寧……

 福能兒挑了簾子角兒探頭進來,“二爺,我過去了。”

 “也是一天了,一處吃了再去。”

 “哎!”

 跟自家爺,福能兒從來也不客氣,況也是餓了一天,遂根本不推辭。見福能兒進來,青蔓正要轉身去張羅擺飯,忽想起了一樁事,“哦,對了,表小姐來信了。”

 “哦?何時來的?”

 “昨兒一早。”說著,青蔓往書架子上去找。

 “昨兒一早?”承澤有些納悶兒,丹彤這丫頭老是夜裡往慕家莊去,天亮前溜回來倒頭就睡,不到晌午不見人,這怎麼會有功夫給他寫信?是牽掛這府裡的情形麼?可他早已去信告訴她了啊,怎麼……

 青蔓將信遞給承澤,收拾了水盆走出去。

 承澤拆開信,打眼一看,濃厚的墨汁,匆匆忙忙的字……

 “快!備馬!慕家莊!!”

 這一聲真如驚天炸雷,嚇得福能兒一身冷汗,再看爺臉色煞白,早沒了顏色,哪還敢細問究竟,趕緊應下,“是!”通通跑了出去。

 承澤一把扯過架子上的腰帶邊束邊匆匆往外走,正撞上青蔓轉回來,見如此情形,驚問,“二爺,這是做什麼?”

 “出去一趟!”

 青蔓一把拉住他,“老太太已經知道你回來了,再不許你出門!”

 “青蔓!好青蔓!幫我遮著,我有急事,必須走這一趟!!”

 “爺!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好歹幫我遮著!!”

 “哎……”

 人哪裡還拉得住,轉身一縱,躍下樓去。看他心急如焚心卻依然小心往後門去,青蔓眼中的疑惑漸漸變冷……

 傷時的雨夜,她離開前,他明明已經睡了,可夜裡風驟,她起身想給他添被,可那門卻再推不開……

 那樣的傷,那樣的痛,又剛敷了藥,怎麼會自己起身鎖門?她就睡在門外,一夜不曾閤眼,又怎會沒有聽到些微聲響?除非,是他不想她聽到,他可是在房中做什麼?還是……根本就不在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