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輾轉起伏
延壽齋院子裡的石磚地上,承澤端端正正地跪著,頭微低,神色平靜,移向正空的陽光落在身上,將那蒼白的臉色略略掩去些。一身濃重的藥氣,任是厚厚的靛青團花緞袍也遮不住,痛卻已經成了習慣,腦子裡早就分出一根神經專門指揮著咀嚼丶吞嚥,只是偶爾不經意牽扯了,會有突然撕裂的刺激,忍不住就在牙縫裡抽冷風。人趴在芳洲苑,說是養傷,實則心裡一刻都不能安穩,勉強捱了兩日便依舊像從前一樣每天早早起來到延壽齋請安。只是,曾經他一個行禮後便可以膩在老太太身邊,如今卻只能跪在院中看自己的影子一點點地從長到短,再從短到長……
老太太不肯見他是意料之中。出此下策知道會惹老人生氣,卻是沒想到能有如此大怒,想來也是老將軍那張牌用得有些過,時至今日都讓他心有餘悸,不是後悔害怕,只是擔心把老人家給氣出個好歹,實在大不孝。愧疚之心再不及顧念自己的傷痛,每日跑來跪著,是日頭是風是雨,越是難熬心倒越安。
又聽說老太太這幾日雖長噓短嘆丶不大念吃食,精神卻倒還好,承澤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心想此刻老人家必是一口濁血悶在心口,難忍難消,可終究說來也不過三兩年,待到看他成親,待到抱上嫡重孫,一切定會雲開霧散。到那時,這當初曾經便成了再不許提的年少荒唐,依老人的豁達斷不會再多糾葛。這麼想著承澤略覺安慰,又告誡自己今後更要好好讀書丶練功夫,進京應考也好,安心田園也罷,孝順老人,教養兄弟,恪盡己責。
已是正午,日頭落在延壽齋的南窗上,折過來,明晃晃的卻不覺刺眼,想著窗裡的暖炕上靜兒正在伺候老太太午飯,承澤的心甚是溫暖,都是至親之人,不到萬不得已,他斷不會取捨……
……
孫兒每日跪在門外,風裡雨裡挨著,府里人沒有不抹淚的,可老太太看在眼中,卻仍是三分心疼七分恨!這羞人怪癖雖非他私心所能剋制,卻怎麼讀了這麼多年聖人書還如此不懂把持,竟在旁人府中放/蕩了形狀,實是可惡!!可說到底終究是自己的心頭肉丶老易家唯剩的嫡親血脈,倘若將來他當真改不了,少不得還得為他遮掩,至於傳遞宗血之事,也只能再做計議。只是此刻卻斷不能容他再有些許的放肆,每日禁在身邊予他教訓,也算正正家風!
心再恨,氣也得消,日子也得過,如今眼前最當緊的便是這退親之事。與藍月兒和靜香仔細商議過後,老太太親筆修書,一封往松江去,一封往揚州去。信中並未明言究竟何故退親,卻這字裡行間已是甚有隱衷丶百般歉疚,想著這兩家人自會去暗中打聽端詳,退與不退全在他們定奪,易家也算仁至義盡。
原本以為耽擱個幾日,兩邊回了信此事也就了了,卻不想這一誤就是小半個月。承澤的責罰早已從跪延壽齋改做了禁芳洲苑,可依然沒有揚州的任何消息。就在老太太都有些沈不住氣起了疑心之時,迴音終於珊珊來遲,卻不料這一來更於人難解:顧家並不應退,而是提出要見承澤……
斟酌再三,老太太決定讓承澤走一趟,雖然退親實尷尬,可想著兩家都非市井小戶,又有生死的交情在,已是如此心誠,他們斷不會再刻意為難承澤。若是因此能萬中出一有了轉機,也算是意外之喜。
得了信兒,承澤倒不覺著怎樣,老太太這關他都撐過去了,旁人那裡再怎麼都好周旋,更況,礙著幾家子的面子,便是動了氣,又能出格到哪裡去。只不過,自己不在意,卻實在有那在意的人,聽聞他要往“岳丈”家去,那眸中的粼粼水波立刻就酸成了淚,人還在延壽齋就走了神,險些打了手中的茶盞。
看在眼中,承澤又是心疼又覺有趣,卻怎麼都不敢怠慢,夜裡趕緊悄悄去看,果然見那人兒含淚對著燭燈,痴痴一臉的愁色丶滿心思的擔憂。待攬到懷中,卻只是埋頭一個字都問不出。於是抱著疼丶抱著哄,又把那貼心體己的話壓得低低的膩在耳邊,許她個今生永世不離不棄丶諾她個紅鸞帳中纏盡相思,這便羞得再無處躲藏,紅撲撲發燙的小臉終是露出些笑,卻又連帶了眼中那忍了許久的淚撲簌簌地落了他滿懷……
想抱了她安頓睡下,卻被緊緊攥著衣襟不得動彈,彷彿一刻就要遠去。承澤輕輕嘆了口氣,知道不接到那實實在在的退親文書,她怎麼都不會心安,便也不勸了,乾脆由著自己的心思,低頭將她的淚聲含在了口中。
許是因為傷著心,迷迷糊糊不知顧及,那溼軟的小舌非但乖乖應了他的糾纏,竟還顫顫地探進了他口中,雖只是一倏兒的舔舐,卻激得他渾身一顫!這便糟了,原本兩人的纏纏綿綿就此成了他一人的盡情放肆,或吸丶或吮丶或啃咬,口中忙著,手也不肯閒,全不顧她許是不許,一手攬著那柔軟的腰身緊緊貼了自己,一手纏在她胸前,揉弄那一對兒挺挺飽滿的小尤物,輾轉眷戀,百般糾纏。原當一時得逞,這日裡夜裡的念想總是得以疏解,誰知這隔著衣衫竟越發惹得身上一股火,燙得他再難把持。氣息越來越重,力道也沒了把握,卻怎麼越揉搓她,越難耐……
那淚人兒緊著慢著招架,哪還顧得發愁傷心,被他裹在懷中,任了性子“輕薄”……
待到朦朦晨曦初透,返返轉轉,他終是依依不捨離去,留下那雙唇上嘟嘟豔豔的紅,衣襟下熱熱漲漲的羞,雪白的頸窩處點點粉瓣,都是……纏人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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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而去,一別無音。惶惶候著,每多一天,靜香的心多沈一分。早晚侍奉在延壽齋,口中越來越無話,耳中所尋只有“揚州”二字,一時怕人家為難他丶羞辱他,一時又怕人家捨不得他丶非要嫁給他,這麼惦記著丶牽掛著,一日一夜再不得安生……
眼看將進臘月,沒想到沒盼回他,竟是等來了哥哥慕峻延的信。信是呈給老太太的,說慕夫人舊疾覆發,心念小妹,想接回家去小住幾日。按說女兒出了閣就是兩姓旁人,況靜香嫁過來也不過一年有餘,這其間已是託病回過一次,孃家再有什麼也不該再來多瓜葛,可老太太這些日子一門心思只憂著承澤退親之事,想靜香守在身邊也幫不得忙,也就應了。只是走的時候婉言叮囑,婆家為重,慎言。靜香領會說的是家醜一事,自是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