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救命郎中(下)
青蔓在一旁先是被那血紅的眼睛嚇怔了,後又不忍看他捱打,想攔,想勸,可左右插不上手,都因這丹彤雖常口無遮攔,卻實在不是個小肚雞腸之人,難得真生氣,這一回是真得罪下這表小姐了。看那眼裡的淚其實早沒了,可手裡只管沒輕沒重,嘴裡也“混帳東西!混帳東西!” 地罵個不停。青蔓是個下人況又是在人家府裡實在不好強勸,只指望這爺讓人出出氣也該自己攔了,可誰知竟傻了似的任人家打。正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卻驚見那扇墜子鼻兒胡七八糟一劃,那俊朗的眉角立刻一道殷紅的印子,再一打眼便是殷了血珠兒出來。
“哎呀!二爺!”
聽青蔓驚叫,氣急的丹彤這才看見那血印子,趕緊住了手忙著從袖子裡掏帕子,忽一頓,又扭臉氣道,“你該得的!你該得的!”可嘴上恨,手卻握了扇子垂了,咬牙看著那血珠兒,一跺腳轉身跑出了弘毅軒。
客被氣跑了按說該跟出去勸的,可青蔓也是顧不得了,緊著掏了帕子出來,卻這手剛靠近他的臉便被攔了,再看那神情,竟較之前更是落落。她心一緊,正要開口,卻見承澤已是站起身往臥房去。
“二爺,你……”
承澤停了腳步,卻並未回頭,只頹頹道,“一會兒把飯菜給丹彤送去。”
“……哎。”
看他閉緊了門,青蔓再屏不住,重重嘆了口氣,這真是越看越糊塗……平日最是個大方義氣的,這幾年跟丹彤一處,拌嘴抬槓不過是玩兒,但凡有什麼都讓著她,甚或一次,她不知為何偷跑出去竟是入夜都不見人,惹得賀老將軍大怒,也是承澤替她遮掩的,痛捱了家法不說還溜溜兒跪了兩天……今兒是怎麼了?她究竟在他耳邊說了什麼要命的話,竟是恨得如此!既是怒了,既是有理,怎麼又任憑人家捶打?他的心思從沒這麼難猜過,整日在他身邊,定是自己疏漏了什麼?是什麼……
———————————————————————————————————
入夜,明月輕風,沙沙葉吟,雨水充滿後,扣在窗上的樹影越顯豐盛,婆婆娑娑的。再有連日的日頭積攢了暖意,讓這風也徹徹褪去了溼寒,只清爽爽地怡人。
燭燈下,承澤手執墨筆,凝神專注……
這麼些日子,食不知味,睡難安寢,人似久病乏透,又似初傷大痛,一時瘋,一時傻,獨自較勁,苦不堪言……可今夜靜,心出奇地安寧……
筆尖下,溼溼的墨叉與墨點,二十五子佈局子子玲瓏,三百六十一處考量處處精心……眼中紅絲依舊,眉卻舒展,宣白的紙上全局入官,無一處塗抹,無一處糾葛,再落筆,再起手,白子,終於贏了……
沒有曾經焦灼下那急盼的狂喜,只是淡淡的,嘴角邊一絲疲憊的笑……
放了筆,再一步一步地讀,再一步一步地解,沒有偷巧,沒有作弊,這碗水他果然端平。唇邊的笑終是暈開些,心裡不由悄悄地,這麼多天來,第一次悄悄地跟她說,你看,我贏了吧……你我再無緣對弈,多謝這一殘局,夠我今生玩味……
忽一酸,眼睛又似被燭熱燻了,更覺澀,趕緊眨眨潤一潤……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抿了口已是涼透的茶,那涼意慢慢滑下,又靜了靜枯燥的心肺……
今日這苦守不住的心事竟是被那小丫頭戳透,本當自己多年習武,該是有些定力,豈料竟是這般失態……可這一頓敲打,倒真似把心裡的怨打散了,只實實在在留了吐在耳邊的那句話:想她……想瘋了……
其實,掖著藏著,真是曝了出來,反倒安寧。想她就是想她,今夜全放開,五官六塵皆是她,是暖,是熱,是酸,是疼,都好……
再想平日,只覺愚了,在旁人面前遮掩也罷了,何苦要連自己的心也欺瞞?逼著不想,迫著恨,筋疲力盡……便是如此,依然屏不住,強著空一會兒,人就呆傻,下一刻泛過來,更是燥得如火烤炙!今早終是奈不住,急急派了福能兒回去,沒什麼要緊明白的指示,只是說去看看府裡可好,各處……可都好……都在做什麼,這幾日都做了什麼……
如今這心切終是現在人眼中,多少不堪……
想起丹彤氣急發顫的呵罵,承澤不覺有些臉紅。三日前她看他憂心,問何故,是他自己忙遮掩,打諢道若是你猜出病根兒,我就告訴你因由。這幾日不見,原不在意,只當她知趣給他清靜,卻不想這小丫頭當真猜了出來,興致勃勃來找他,竟是被他發瘋傷了。想起那手腕上紫青的印子,承澤的心越是不安。
雖則一處長了這幾年,也知道她不似一般女子心狹,斷不會為了這點子小事記恨他,況後來青蔓給送了飯過去,聽說接了就大口吃,邊罵他邊吃,可見是已經過去了。可這麼想著,心卻還是放不下,這丫頭別看平日恃寵跋扈,實則也是寄人籬下,他還逢年過節能回家探望,可她自來了,動輒有人相隨,再未遠離過府門……
起身看看時辰,倒真是晚了,推開窗,晚風送香,想著園子裡那棵老彎柳,心似有了靈感先知。正待合窗,又記起青蔓就睡在外間榻上,這麼出去定要驚擾了她,遂乾脆輕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