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琪丶 作品

第12章 夜行·下(第3頁)

 這世上怎會有平白無故的好意?

 “此事我受益匪淺,非老三利之所在,姑娘何故如此勸我?”

 少女回過身,提裙輕移蓮步,行至小寒身側。地板如鏡,反射出窗外的陽光,隱約倒映出少女窈窕的身形,如洛神臨世般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外頭陽光傾瀉,小寒眼睫一顫,察覺了身後女子的靠近。

 日光的紅暈溢滿了院落,是金而橙的薄霧,形成一束束粗粗細細的光柱,把林蔭照得透亮無匹。模糊之間,一縷陽光直射進屋內,刺目而扎眼。

 天紅雲,滿目金波。

 “利弊公子悉知,至於是否於主上有益,便與公子無關。”珈蘭越過小寒,行至茶室外的前廊,“我替公子牽馬,送公子回城。”

 寶髻瑤簪,紫翡流光。

 ……

 玉京城。

 夕陽的餘暉籠罩在紅磚綠瓦的閣樓之上,夜幕即將來臨,孩童手批蓮花燈,前後追逐打闈著穿梭於人群之中,笑聲如銀鈴般清脆。經過城中最熱鬧的坊市,女子掀開車簾,喚了聽安去買幾包雲片糕,帶回去給自家孩子嚐個鮮兒。

 聽安領了命,快步走進街旁的糕點鋪子裡頭,包了兩大包的雲片糕,順帶著帶了些自家主子愛吃的梅花香餅、蜜棗兒,亦順手定了幾日後的桔紅糕。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桔紅糕和雲片糕,皆是楚煜頗為喜好的點心。

 馬車內的女子見聽安走遠,便鬆了手放下簾子,手中還攥著那封從西南來的家書。她並不打算將這封信送進宮裡,這幾日收到的所有信件,幾乎都是一樣的內容,這讓她不由起了疑心,懷疑是否有人於暗中窺伺,知曉了她和林後的行徑。

 為保自身安危,林舒淇等聽安一回來,立即喚車伕回府,壓根不打算進宮去瞧一瞧傷了腿的王后。

 聽說,王后喚了自家母族的兩個小輩進宮侍疾,順帶著教導些宮規禮儀,也算是她們的造化了。林舒淇又怎會不知林後的心思,林後那是在警告自己,事情敗露無遺,一旦二公子回京請罪,林舒淇就是頭一個要站出來的罪人,切莫牽連了林氏。

 而林氏一族,有的是花兒一般的小輩,隨時能取代了她的位置。

 馬車徐徐駛過,聲音寂寥而單調,拉車的馬只有兩匹,形體俊美而健壯,馬蹄嚕礙敲擊著地面,向著二公子府而去。

 一側街邊的小巷裡,帶著斗笠的黑衣少年聞聽馬車之聲,隨意吐出口中含了許久的茅草根,擰了檸皮質護腕,幾息間便消失在了夕陽的陰影之中。

 風過無痕,唯秋季的涼意愈加深重。

 穿入城外綠色的屏障,片片竹葉如劍般指向天空,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使得竹林充滿了斑駁的光影。少年幾乎能一處不落地背出暗衛於此處的佈防,循著特定的路線繞過三公子府,乘著風攀上後山。

 竹葉輕晃,沙沙作響,四下無人。

 黑衣少年扶了扶斗笠,身形一竄,竟徑直落入一座極似墳包的小丘背後,輕敲了兩下枯葉之下的木板。木板應聲左移,沒入一側的草叢之下,露出一條隱蔽陰森的地下小階,不知通往何方。

 少年左右張望了一番,緩步走下臺階,木板悄然而合。

 枯葉席捲,分明無風,卻陷在方才的那條暗道之上,掩蓋了不為人知的路徑。

 竹林靜啼青竹筍,深處不見惟聞聲。

 他沿著暗道往裡走,止步於一處拐角,輕車熟路地按下了左側的石磚,眼前石門震動,顯現出另一條道路來。少年側身進入,眼前豁然開朗,是一條能容納四五人並排行進的長廊。長廊兩側分佈數間石室,有的是地牢一般安置了牢門,有的則是以石牆隔開,作居所之用。

 少年向前走了許久,繞了好幾個岔路,才找到一方佈置極巧妙的臥室。還未等他開口,室內的男子斜了眸望來,膚色白得駭人。

 “你回來了。”那人手中捧著一盆蘭花,身側的架子上更是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盛放香蘭,可他彷彿並不歡喜。

 “你說得對,二公子婦確不是個無知蠢貨,已經回府裡了。”少年摘下斗笠,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笑容瞧著放蕩不拘,“宮裡傳來消息,說王后摔斷了腿,這幾日召了自家的兩個小輩進宮。幸好我去得早,先幾日將信件送到宮裡,否則還真比不上她這般苦肉計。接下來呢?需要我做些什麼?”

 “林後若不使計自保,我才要深究。如今我們再做什麼反顯刻意,只消等著主上消息就是了,不必再管。”屋內坐著的少年以指尖觸了觸蘭花花瓣兒,見花枝搖曳,唇角揚起一絲細不可聞的弧度,“你讓大雪想法子找一趟清明,問出王后的打算,切莫打草驚蛇。”

 “這個自然。”

 “楚王那裡也不必再管,給二公子婦的信件照常送,只莫要讓她發覺了你。”

 “好。”少年應聲,一雙桃花眼中漾著令人目眩的笑容,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蘭花,調笑道,“你的花兒養的還是這樣好。”

 “長姐喜歡。”他捧著那盆蘭花,如瞧著自己的愛人一般深情,“她回來,要瞧的。”

 門口的少年面上一僵,一時如鯁在喉,乾脆閉口不答。他目光微微下移,越過桌案,卻空蕩蕩地看不見少年的雙腿,取而代之的是輪椅兩側光潔的木輪。

 珈佑的一雙腿,當年因被焚燒的木樑壓斷壞死,為保其性命,是白姨親自動的手。這小郎君的相貌同他長姐像極了,只骨架上比珈蘭更分明寬厚些,長年累月地見不著陽光,養的渾身上下如紙一般潔白透亮,甚至能透過肌膚,看見皮下掩埋的青色血管。

 根根分明。

 看著他,彷彿能看見珈蘭和楚恆的縮影。

 “應該,過不了幾日就回來了。”黑衣少年提了精神,有意想讓珈佑高興些,笑道,“日子快得很。”

 日子快得很。

 一晃數年。

 珈佑雙眸一黯,一潭死水般平靜無波,只知痴痴地望著眼前的花兒,彷彿被勾了魂。門旁的黑衣少年見他這副模樣,心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覺得在這種地方呆久了,難免會陰鬱壓抑,也難怪珈佑從來都不歡喜見人。

 石室冰冷幽暗,終日無光,唯燃了燭火方可視物。旁人都緊著上頭有窗的屋子挑,偏生珈佑撿了這個角落裡頭住下,生怕被人瞧見他平素行動時的狼狽模樣。

 說白了,以他在府裡的要緊,誰敢輕易笑了他?

 火光搖曳,打下的陰影清晰地繪出了珈佑的顴骨輪廓,瞧著真是弱不禁風,無比瘦弱。門旁的少年見他出神,也不惱,只默默抱拳行了禮,回身邁了出去,重新將斗笠戴好。

 少年的衣袍簡單精煉,塞入護腕的袖子背面有一枚小小的雪花暗紋,是用黑色絲線揉了銀線繡的,唯角度特殊時方能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