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面(第2頁)

 建文帝如今再不相信任何人,這尤化此刻在他眼中竟比從前那些勸他立嗣的人更可惡,更是狼子野心。

 林觀德看著建文帝這般模樣也不敢再出聲。

 誰都不敢再說話,只這不要命的尤化還在悽聲說道:“臣無父無母……無妻無子,苟延殘喘至今……全仰賴聖上如天之德……如今官府貪墨橫行,君臣又因為立儲一事爭得不可開交……臣一生之中從未愧對何人……若是要命陛下便拿去罷!”

 尤化說的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實,但大家心中雖然知道,卻從未有一人敢把這話放到檯面上來說。

 尤化已經氣虛至極,這會斷斷續續說了這些話再也撐不住了,口中猛地嘔出了一口血來。

 他此番已經做好了萬全赴死的準備。

 血腥味瀰漫在大殿之內,叫人十分難受。外邊圓月照在這處,卻為太和殿帶不來一絲溫暖,殿內的氣氛冷得嚇人。

 林觀德知道這尤化這會是真不要命了,但他並非常人,他的直名遍佈天下,若他死了文官們勢必藉此由頭掀起一番風波。若今夜建文帝當真殺一儆百處決了尤化,才是叫落入了兩難的地步。

 林觀德真怕建文帝一怒之下就殺了尤化,到時候又要當個甩手掌櫃把這爛攤子甩給了自己。

 果不其然,建文帝對門外候著的錦衣衛喊道:“來人,尤化蔑視皇威,妄議朝綱,施髡刑,去除衣冠受二十大板。”

 大昭有一種刑罰叫做髡刑,髡刑是一種羞辱刑,就是通過剔除犯人的頭髮和鬍鬚來達到懲治的作用。

 而君子愛惜衣冠甚重於性命,建文帝除了實行這樣的刑罰之外竟還要剝去了尤化身為讀書人最後的體面。

 周圍大臣沒有一人為這尤化說話,他們有些人的眼中甚至透露出了興奮,巴不得叫這尤化早日受死,好讓他們能執起筆桿討誅建文帝。

 林觀德剛想動作,餘光卻瞥見謝明先她一步,走到了殿中跪到了尤化身邊說道:“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皇上不能這樣折辱尤主事。”

 少年跪得筆直,絲毫沒有畏懼。

 謝侯爺雖也不想見尤化這般受辱,但如今他死了才是最好的下場。況且這時建文帝正在全怒之時,今日不見血是不會收場,謝明今夜發什麼瘋非要在這個時候觸他的黴頭。他急急喊道:“你給我住嘴!”

 他的聲音沈重沙啞,急急一聲顯然也是被這謝明嚇壞了。

 建文帝眉間陰鬱愈發沈重,他盯著謝明說道:“謝明,你第一次開口朕已經是給了你臉面了。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動你嗎?!”他頓了頓後又說道:“折辱?你同朕說折辱?如今你們這樣逼諫,何曾將朕放在眼裡!朕從小到大來,才是日日在受你們折辱!”

 這個時候最好的法子便是置身事外,若非林觀德怕建文帝殺了尤化惹來麻煩,這會一定躲得遠遠的不吭聲了。謝明方才還在勸建文帝立長,如今這會應該沈默看著才是,何故出面。

 她從前只以為謝明出生高門不通人情,如今看來發現他好像也變了些。

 他今夜沒有任何目的,在建文帝龍顏大怒的時候出面也只是為了尤化能體面一些,不要受此侮辱而死。

 建文帝只氣得頭腦發昏,他連帶著身形都搖晃了幾分,陶保見狀趕忙扶了上去。

 燈火搖搖晃晃照在建文帝的臉上,他眼中似有淚在閃,“朕要叫你們好好算算!朕幼年即位如今三十有餘,在皇位上坐了二十多年。自登基以後朕就入了文華殿聽學,每日來來回回習得便是那三樣:經書丶書法丶歷史。若是讀錯一次一句,便要被老師母后訓斥罰跪,慈寧宮裡頭的每一塊磚我都能細數出它的模樣來!老師勤勉督導對我日夜苛責,我何曾有過一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