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元 作品
第八十二章 方鶴松約談梅斯平 華商難逃日方魔掌
方鶴松以同窗名義約梅斯平在粵菜館吃飯。梅斯平還是很念同窗之情的,很是爽快地答應二天後到上海會面。兩天後午,方鶴松便在粵菜館定好了包間,只等梅斯平前來會面。潘景瑜和周天瑞倆坐一輛車到了酒店。他倆都是西裝革履的,穿戴整齊,褲線筆直,皮鞋擦得透亮。潘周兩人都是淺灰色的西裝,黑色皮鞋。方鶴松總是穿一身白色的西服,連皮鞋也是白色的,領帶卻是紅色的。潘景瑜對周天瑞說:“看,他又把那裝化學藥粉的洋布袋子穿在身上了,頭髮上抹了不少金剛鑽牌子的髮蠟。”“哦,你連發蠟的牌子都能看出來,真不簡單呢。”方鶴松走過來瞧著他倆,問:“你們又在編排我些什麼?”“他說你頭上的髮蠟是金鋼鑽牌的。”周天瑞笑道。“哦,是金鋼鑽牌的。潘兄好眼力呢。”“唔,還噴了法國香水,蠻好聞的。”潘景瑜調笑道。“好靈敏的一個狗鼻子。”方鶴松說。“憑良心講,方鶴松抹髮蠟、噴香水不是為了時髦,而是為了遮蓋他身上化學藥水的味道。”周天瑞替方鶴松排解道。“知我者瑞兄也。我的頭髮和雙手再怎麼洗,總有股化學藥水的味道,怕是滲進骨頭裡去了呢!”方鶴松說。“唔,用香水遮蓋藥水味,也是為了時髦。”潘景瑜壞笑著說。三人正在相互調侃,只聽得酒店的門外傳來呼叫之聲:“方白鶴,大阿福,你倆早到了,看來我來遲了。”梅斯平說著走進了酒店。他穿一身淺藍色西裝,黑皮鞋,中等身材,偏瘦,額頭寬大,略有些謝頂;一副金邊眼鏡後面,閃爍著頗具智慧眼睛。他伸出手來,含著真誠的笑容對方鶴松說:“實在難得,竟還有忙裡偷閒與同窗好友相聚的機會。”“是啊,你如今是大紅人,難得有空與我們聊天了。“哪裡,混口飯食而已。”梅斯平與潘周兩人一一握手。“這就是機器大亨周天瑞。”方鶴松介紹道。“哦,早先上學時總聽得這兩位說起你的,而今看來果真不是凡人,數年間竟成了上海灘的機器大亨了。”梅斯平熱情地說。“混口飯食而已。”周天瑞謙虛地回答。“嘿嘿,你這鍋飯做得可是太大了,連海外都知曉你的大名呢!”“謬傳而已。”周天瑞仍然謙卑地說。說話間,就到了包間。方鶴松說:“來來來,站客難待,都坐下說話吧。”四人各自揀個座位坐了。方鶴松即命服務小姐上菜、倒酒。須臾,一桌豐盛粵菜擺好了,有潮州滷味、烤乳豬、白切雞、鮑魚、魚翅、那是粵菜的必選菜。俗話說,不會吃的吃肉,會吃的喝湯。吃粵菜的規矩是先上湯,後上菜。服務小姐們給每人上了一碗冬蟲草竹絲雞湯,四人低頭喝湯。喝罷湯,方鶴松舉起酒杯說:“來,先為咱們老同學有緣相聚乾一杯。”四人碰杯喝乾了酒。方鶴松指著那款“龍皇夜宴”說:“來來來,這是粵菜的經典菜餚,用澳州鮮活的大龍蝦肉配以百合和蘆筍,烹飪成蝦球;裝盤時,保留龍蝦的頭尾,看似龍騰四海狀吶。”四人都舉箸伸向蝦球挾入口中大嚼起來,都盛讚味道極為鮮美。潘景瑜又舉杯敬酒。酒過三巡,方鶴松仍不進入正題,梅斯平憋不住了,便主動地問道:“你點了這麼好的菜,必定是有事求我的,怎麼又不說呢?”“我知道你是大忙人,實在是有事要求教,才請你出來一聚的。”“你有事儘管說,只要我力所能及的,就自然會盡力相助的。”“那我就實話實說了。不知軍部欲如何對待華商的公司呢?”方鶴松直截了當地問道。“在學校時,我們之間無話不說的,而今我還是如此。自從軍統在天津燒了十五家日本紗廠後,日本軍方就有吞併全部華商紗廠作為報復的意圖。但這不是日本政界和經濟界的主流思想,實為軍方上層狂妄者欲吞滅中國之思維。日本經濟界有位極具影響力的精英人物,叫大明正芳,他並不贊成軍方的作為。大明正芳說:‘支那問題應該與地方土著層搞好關係,利用土著層來控制社會取得民心。他說的土著層,實際上就是指的你們這些中產階級以上的精英層。他認為軍方不能剝奪土著層的財產使他們逃逸。這樣,日軍只能以中產階級以下的人群中尋找代理人。而中產階級以下的人大都是投機取利的白相人和地痞。他們一旦掌權,便會利用一切機會中飽私囊,不會管理好社會各個階層的人。只有土著層才有能力管控白相人和地痞。’他的這種思路對穩定經濟發展明顯是有利的。作為佔領國,它可以獲得更多的資源去維繫其他戰場的需求。”“這麼說,倘若日本軍方採用大明正芳的政策,那會使華商的損失減少到最低程度,而且社會經濟也會快速恢復的。”方鶴松插嘴道。梅斯平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接著說:“這是客觀事實。但是,這也難成為日本政界的主流思維。日本的現實是主戰的軍人掌握了權力。軍人麼,只曉得以武力征服世界,哪裡會懂得用經濟規律來治理社會的。因此,才需要經濟、科技、管理人才和職業政治家來共同治理社會。日本軍方認為中國的企業都已是吞入肚內的戰利品,可隨意取之用以養戰的。所以,軍方必定會全面進入華商的企業,以達到控制中國經濟的目的。日本政府高官都拿軍方毫無辦法,何況南京政府呢?何況,軍方嚴令南京政府不得介入華商企業的歸還事項,所以,南京政府也只能作壁上觀而已。”梅斯平露出一臉無奈的神態。周天瑞直視著梅斯平,說:“城下之盟還有什麼條件可談呢。不客氣地說,日本軍方打仗是內行,做企業恐怕是外行的吧。工廠在他們的手中難以經營下去的!”梅斯平略微遲疑地點頭:“這個麼,確是個棘手的問題。軍方在工廠裡用野蠻手段對付工人,造成了工人的逃逸或者消極怠工,甚至搞破壞活動,以至於產品的質量迅速下降。我曾代表南京政府向日方行文提出過相關的建議,不但毫無結果,還招來軍方的白眼。汪先生要我以後再也不要提此類建議,避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退一萬步來講,日本人佔領了中國總不能竭澤而漁只管索取,長此以往工商界迅速萎縮退化,甚至大面積倒閉,國民經濟將面臨崩潰的邊緣,這種情景下,軍方還拿什麼來以戰養戰呢?”方鶴松憤慨地說。“說句實在話。日本人是把中國當作屬國來對待的,所以才毫無節制地索取各類資源。日本是個無資源的國家,所需物資都從海外進口的。現在日本人佔領了大半個中國,正好用中國的資源來支持戰爭所需。為此,日本軍方設立了專門管理敵產接收及經營事務的經理部,把華商的產業悉數歸入經理部管理。對於經理部的事務,南京政府絲毫都插不上手的。”梅斯平的一番話就封住了方鶴松嘴,把他遠遠地拒之門外了。“那,華商該如何謀求生存呢?”“據我所知,軍方的意見是合作經營利潤分成,如果華商看不清時勢,頭腦不清爽,不願意合營的話,軍方就派人來接管公司,以敵產名義直接沒收,交給日方的公司來經營管理。我們既是同鄉,又是校友,我就毫無保留地把目前形勢講明白了。我勸你們還是眼光放遠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識時務者當先保全企業,靜待形勢變化,再徐徐圖之。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那就是說,我至少要把半數以上的利潤拱手送給日本人了!”“你不是還有一半的利潤麼,不是虧本經營吧?工廠經營管理權還在你手中嘛!日本軍方要是直接插手搞委託管理,那就把你的工廠交了日本人去經營,你就什麼都沒有了。亂世之中,能屈能伸方顯出大丈夫之本色,我想你們應該具備這種胸懷和膽略的。”梅斯平大氣地述說著。“明白了,多謝指教,改日到府上來與同鄉們喝杯酒敘敘舊,你看如何?”方鶴松服氣地說。“你這番好意我先領了,只怕是同鄉們未必肯與我同桌飲酒呢!”梅斯平說。“未必,我會約好了人,再告知你的。”“悉聽尊便,隨喚隨到便是了。”酒足飯飽後,梅斯平起身告辭。送別梅斯平,周天瑞三人略作商議:認為眼下最緊要的是把資產儘快變現轉移,能夠變現多少就變現多少,絕不再優柔寡斷了。三人便分手趕回各自的公司,抓緊時間處置自家的資產。周天瑞回到公司即召集高管層到會議室商議與軍方合作經營的具體事項。他把公司的高層職員挨個掃視了一遍,口氣沉重地說:“我不得不告訴各位同仁,原先在租界裡的公司也將被日本軍刀切去一半的利潤,並且,公司的機器製造工廠和紗廠必須按日本軍方的訂單安排生產;產品統一交給軍方處置,利潤的一半歸軍方所有。”“這不是明搶麼?”周培康睜圓了雙眼,憤恨地插了一句。“是啊!這工廠的設備維護、原材料採購、工人的福利,哪樣不是真金白銀買來的?而且,日軍大肆搜掠物資運去東南亞打仗,弄得市場物資奇缺,原材料翻倍地漲價,利潤再切去一半,只怕是公司難以經營下去了呢!”周樂毅憂心忡忡地說道。周天瑞讚許地注視著這個最為信任和寵愛的兒子。他聲音略有些沙啞地說道:“日本人還要派什麼督察員常駐公司,無非是監視我們行為而已。各家工廠也會有督察員駐廠監視,甚至還會派拿摩溫來直接管理工人!”“申鑫廠已經與日本軍方合作經營了,那些拿摩溫和工頭就是日本軍方的家屬,到工廠里弄個職務來領工資的。”應奎元插話道。“這還怎麼搞生產呢?誰聽誰的指令呢?”“日本人在工廠裡指手劃腳的,誰敢反抗呢?”“這就把工廠搞亂了嘛!”各位工廠總經理情緒激憤地發洩著怒氣。周天瑞說:“這分割一半利潤尚且只是割我們的一大塊肉,如果日本人介入公司經營,只怕是要抽去我們骨髓呢!”“難道不能請梅伯父幫忙說句話麼。合資經營我們認了,但日本人不能進入我們的工廠!”周培康憤慨地說道。“不要叫什麼梅伯父了,如今他落水做了大漢奸,喚其名都汙了我的嘴。我同他講過這些憂慮,但他也無能為力。日本軍方就不讓汪記政府插手工礦企業歸屬的事情!”“那是必然的,好比惡狼闖進你的家中,吞進了大塊的肥肉,豈能吐出來讓狗來分享呢!”周培康憤恨地說。“既然是無法改變的局勢,我們也只能順勢而為。對公司來說,生存才是最緊要的事呢。畢竟還有萬餘工人及幾萬家屬要吃飯穿衣的。”應奎元冷靜地說。周天瑞低著沉重的頭,說:“日本人答應合營後,保證調配原材料和回收產品,換句話說,就是日本人保證我們的原材料供應,但產品必須交日本人銷售,不得私自售賣。”“這不是把我們變成了軍方的加工廠麼!”“這就是日本人的真正意圖!”“咳,刺刀下還有什麼公理可講麼?”周天瑞冷漠地望著這些只會叫嚷的高管層,心中有很多地感慨。這麼多人,竟沒有一個能夠提出行之有效的方案來,只是一味地發洩情緒!“紡機還繼續研製麼?”周祖康很是惋惜地問道。“暫且停一段時間吧。一則日本人不讓咱們繼續研製紡機;二則必須按日方的訂單安排生產。”周天瑞無奈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