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元 作品

第六十六章 赴西北建戰時基地 渡東海覓特種鋼材

 周天瑞清晨吃過早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傭人把茶水、雪茄、老花鏡和一疊報紙,裝在盤子裡端了上來,放在了茶几上。周天瑞喝口茶水,再點上了雪茄抽了兩口,才拿過報紙翻閱起來。申報上一條報道:日寇在河北挑起一系列的事件,使得政府對日本的態度日趨強硬,中日戰事擴大是必然的。他思忖道:日本人先是佔東北三省,又蠶食了河北,眼見得就會擁著槍炮下江南,中日大戰看來是逃不脫的。戰爭打的就是物資供應,既然要打大仗,物資儲備就是頭等大事了。那麼,我們做五金、機械生意的只要掌握了物資就是抓住了黃金!我必須聚集頭寸,去大量採購鋼鐵和五金。尤其是用於製造紡機的特種鋼材,需多備些才是;免得一旦全面開戰,斷了特種鋼的來源。他便放下報紙,換了西裝,驅車趕往公司。周天瑞到了公司脫去了西裝,剛坐在大班椅上,助理就拿進來一疊報表,說是上個月的財務報表。周天瑞拿著放大鏡看著月報表,只見紗廠的利潤直線往下掉,成本直線往上竄,看得他心驚肉跳的。幸好五金、機器的利潤一直是往上走的,因此,公司總體上是盈利的。他放下報表,點著雪茄吸了一口,手指敲著寫字檯的桌面,默默地思索著紗廠利潤下滑、五金機器利潤上升的原因。紗廠利潤下降已經是老生常談了,從一九三二年以來,紗廠的利潤一直在往下降。原因是明擺著的。日本人開的紗廠賺走了棉紡市場半數以上的利潤。日本人的技術、機器、管理都比華商的好,出的產品自然就比華商的好,價格也要比華商的高。這種局面下,華商的紗廠每年都有六七家倒閉,又會有三四家新開張,由此發展下去,要不了幾年光景,棉紡業難免又走絲綢業的老路,被日本人擠佔得難有生存的空間了。五金機器行業也是如此。大型的、高技術含量的機器都是進口的,華商是造不出來的。華商們只是在西洋和東洋製造商們所做的業務,殘留的縫隙間做些拾遺、填補而已。華商所做的產品,工藝技術方面與進口貨相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因此,華商不得不依靠民眾愛國熱情來推銷自己的產品。他略有些自豪地想到,恆昌公司的產品是華商產品中的佼佼者呢,要不然,恆昌公司的五金機器在市場中享有盛譽呢!他拿起電話打給朱寶根,問道:“鋼材和五金還在漲價麼?”“豈止是五金和鋼材,棕繩、水泥、玻璃、圓釘什麼都在漲,漲速還蠻快的呢!”“啥原因麼,漲這麼快?”“進口貨漲得太快了。”“哦,那我們產品的售價,也必定要水漲船高跟著漲價呢!”“這要看啥時間籤的契約,有的可以與客戶商量漲些價錢,有的卻漲不得錢的。”“這是什麼講究呢?”“行業內有規矩,三個月之內才籤的合約恐怕不能漲價的;三個月以上的合約是可以商議的,畢竟時間長了,行情變化超常規了,可以隨行就市漲點價。”“你說得不錯,市場漲價是鐵定的,客戶難有好說話的。以後與客戶談價錢總的預留出點空間來,免得侷促難受。”“唉,這個嘴巴說說容易,做起來很難的!做五金、機械行業的商家多了去了,都是隨行就市的價碼,怎麼可能預留漲價的空間呢?”“我會在行業會上提出來,一個月以上的合約應按隨行就市的價碼來結賬。”“唔,但願能做到。”“你把所有的頭寸都聚集攏來,儘快去吃進鋼材和五金件!”“你是預感到中日開戰臨近了吧?”“是呀,你也看報紙上的新聞了吧。我們該早做準備了!不管中日是否會即刻開戰,手裡有了原料心中不慌!不說了,該去聚餐會了。”這個週五聚餐會定在這家酒店。周天瑞心事重重地趕往沙遜酒店。虞和德的面孔難得地嚴峻,說:“中日之戰難以避免,日本人已在山東、河北搞了傀儡政府,這種吃相明擺著是要佔領全中國麼。”“小日本用的是用蠶食之法!這條毛蟲日夜不停地在啃咬中國這片桑葉,遲早會被吞食光呢。”袁卿宸說。“中日必有一戰,時間不會太遠了!”方鶴松憂慮地說道。“與此獠決戰,只在委員長的一念之間呢。”潘景瑜似乎沒什麼憂愁,臉上一如既往地掛微笑。“我們該做些準備了,不然辛苦了一輩子的家當都被弄光了,一家老小的後半輩子日子怎麼過呢?”尤忠銘憂慮地說。“你準備把公司出手,走路麼?”聞瀾庭問坐在身邊冼老闆。“是啊。拿了現洋到美國、英國,哪裡不能過好日子呢!”粵系紗廠的冼老闆說。“大實話!”孫老四大聲地說道。虞和德說:“政府正在積極備戰,統籌佈局。應行政院的邀請,我等須參加西北、西南考察團,參與後方的經濟建設,籌建經濟復興基地。“後方,你指的是西北還是西南?”周天瑞不解地問。“西北是去西安,西南是去重慶。我們這次先到西安去考察,隨後再到西南重慶去考察。”虞和德回答道。幾位服務小姐託著盤子走過來,盤子裡全是一封封燙著金字的請柬。小姐們挨著桌子發著請柬,給周天瑞也發了一封。周天瑞打開請柬一看,是參加西部考察團的邀請函。宋子文組建了經濟委員會考察團,邀請上海總商會的董事及行業大佬們去西北考察。當即,周天瑞即與潘景瑜、方鶴松三人相約同行。上海火車站上熱鬧非凡。市府弄了不少市民歡送考察團赴西部考察。記者穿梭於此間,尋找大亨們作訪談。周天瑞和潘景瑜、方鶴松三人都提著個老大的行李箱來到了車廂門口。乘務員幫著他們提著行李,安置在臥鋪車廂各自的位置。三個人坐在了一起,也好一路上閒聊。三人帶的吃食和老酒湊在一起,也儘可熱鬧一番。然而,乘務員前來通知說,餐廳裡有免費晚餐供應。方鶴松說:“何必去軋鬧蠻呢。餐車會有啥好吃的東西呢,還不如把帶來的東西消耗掉了,省的佔隻手提著它。”潘景瑜說:“說的不錯,來吧,咱們也開席。”三人把自家帶的吃食都擺了出來,都是用上過蠟紙盒裝著的各色菜餚。小桌上放不下了,方鶴松就把兩個行李箱疊起來當小桌用。潘景瑜把三人帶的菜全都擺了上去,兩個小桌擺得滿滿的。周天瑞看著菜餚,有蒸鰻鯗、苔條花生、蜜汁豆腐乾、四鮮烤麩、幹炸帶魚、寧波烤菜等菜餚;主食是上面撒著白芝麻的生煎饅頭。他便說:“哎呀,小菜真不錯呀!三個怎麼能吃完麼。”“咋吃不完呢,這麼小的紙盒裝的,像小孩過家家似的。”潘景瑜說。“紙盒是小,但花色有十幾樣呢!”說著,他摸出瓶七寶大麴來,用從紙袋裡拿出三隻小酒杯、三雙筷子、三隻小碟子,放在三人的跟前。他給三隻小酒杯裡倒上了酒,說:“這也是別有樂趣呢。來吧,幹三杯。”三人連幹三杯後,周天瑞舉箸伸向那寧波烤菜,送嘴裡便連說好味道,說:“這隻菜是誰燒的呀?”方鶴松指著潘景瑜說:“他家祖傳的手藝。”“哦,潘大小姐的手藝,難怪對我的口味呢。”“寧波烤菜不就是紅燒青菜麼,有那麼好吃麼。還是蒸鰻鯗味道十分地贊。”“鰻鯗麼誰都會蒸的。能把青菜燒出這個味道,可是得有些廚藝的。”周天瑞說。“這裡哪隻菜都是經典過呢,尤其是在火車上。來來來。喝酒吧。”潘景瑜說。三人吃飽喝足,躺在臥鋪上閒聊。潘景瑜和方鶴松便要周天瑞講述當年在海上打魚的情景來打發時間。周天瑞便把打黃魚的情節大肆渲染,說與方潘兩人聽。方潘兩人聽得津津有味,不肯讓周天瑞停下來。周天瑞卻說:“酒喝多了,犯困了,要睡覺了。”說著,便納頭便睡。須臾,就進入了夢鄉。考察團坐了一天半的火車,才到了陝西省會西安市。車站裡也是有許多歡迎的人群打著橫幅舉著標語牌,迎接考察團的到來。省政府用大客車,把考察團接到西京賓館。兩人一個房間,周天瑞與方鶴松住了一個房間。晚上,高官邵力子在老孫家羊肉泡饃館設宴給考察團成員接風洗塵。周天瑞仍與方潘同坐一桌。周天瑞眼光朝桌面掃去,八個涼菜多見紅油漂浮,每桌二瓶陝西產的杜康酒,一隻碩大的壺裝著黃桂稠酒,隨意倒著喝。服務小姐給各位一隻小酒杯,倒上了杜康酒,又在一茶杯中倒上了黃桂稠酒。邵力子起身舉起了小酒杯,說了幾句表示歡迎的客套後,一乾而盡。他接著說:“宋朝的大詩人蘇軾留有‘隴饌有熊臘,秦烹唯羊羹。’可見羊肉泡饃歷史悠久。老孫家羊肉泡饃店是清光緒年間,由穆斯林孫氏叔侄創辦的,而今成了陝西著名的飯店。這羊肉泡料重味醇,肉爛湯濃,肥而不膩,營養豐富,具有補腎壯陽、補虛溫中等功效。蔣總司令到陝西來,也多次光顧老孫家羊肉泡饃館,對羊肉泡是讚不絕口。秦人豪爽喜吼秦腔,愛吃羊肉泡。各位嘉賓,儘可品嚐西北佳餚,領略秦人的豪情。希望各位吃得滿意,喝得高興,我先給各位遠道而來的貴客敬杯酒,來,乾杯。”眾人端起酒杯喝乾了酒。周天瑞不飲酒,扒拉著筷子吃起了羊肉泡饃。果然名不虛傳,羊肉泡肉爛湯鮮,滋味不一般。周天瑞就著糖蒜,很快吃完一大碗羊肉泡,掏出手絹擦著額頭的汗珠。潘景瑜說:“你今天吃飯似倒進去的一般,急吼吼地連嚼都不嚼了。”周天瑞說:“味道確實不錯,我也是頭一回吃。”“確實名不虛傳,別有滋味呢!”方鶴松也稱讚道。邵力之高官說:“大家吃好喝好,早點歇息了。明日一早要去柞水縣考察。”眾人吃罷飯就回到各自的房間歇息了。第二天清晨,考察團便坐上三輛大客車前往柞水縣。翻越山樑時,老天爺下起了小雨,大客車行走的更慢了。考察團成員們養尊處優慣了的,難得有這樣漫長的旅途。司機旁邊坐著省府的官吏充當著嚮導的角色,一路上為考察團講解著沿路的風景人情。客車在盤山公路中蜿蜒前行。嚮導說:“山上的樹木是按不同海拔高度生長不同的樹種,主要有冷杉、白楊、胡桃、青岡木;還有不少杜仲、五加、連翹、小檗丁香、木瓜等藥用樹種;樹林中有如狼、狐、豹、野豬等野獸出沒;山中有豐富的礦產資源,如金、銀、銅、鐵、鉛、鋅、鉬、鎳、鈦等三十餘種。”久居上海的考察團成員們難得有到秦嶺山脈來遊玩的時候,一個個都興致勃勃地觀賞著窗外的景色。四個小時後,總算到了縣城。考察團下了車,只見到處街道的兩側皆是殘垣斷牆,道路泥濘不堪。豬狗在街道上與人共行,以至於遍地狗尿豬糞,讓人無處下腳。嚮導解釋道:“這裡家家戶戶都養豬,卻都沒有豬圈;人豬共居一室,所以,家中也是異味撲鼻燻人。” 方鶴松與周天瑞進入一戶農家,推開屋門一股煙火味夾雜著豬糞臭氣撲鼻而來。只見滿屋子被煙火燻得黑黢黢的,房梁和檁條好像是上了黑漆,黑的油光發亮。一家人蓋著一床補丁摞補丁的破爛棉被,圍坐在土炕上取暖。一位中年婦女身邊圍著三個大小不等光頭男孩,睜圓了眼睛瞪著來客。有位十四五歲摸樣,扎著一根長辮子的女孩,見到來人便羞澀地低下頭去。嚮導趕上前來解釋道:“各位,不是他們不懂過禮貌見來客不起身招呼,而是這裡大姑娘多數都沒有長褲子穿,家中唯有一條長褲,誰出門誰穿的。”眾人皆出不得聲,陰沉著臉略略點頭。方鶴松徑直走到灶臺前揭開鍋蓋,一砣砣黑褐色的疙瘩,散發著酸腐的氣味。周天瑞不解地問:“這是用什麼東西做的?”“黑麵摻了玉米芯磨的粉,和了些野菜;沾著辣子漿水吃呢。”婦人操著一口濃重的陝西方言,小聲地答道。“黑麵又是什麼呢?”方鶴松問。“就是細麩子面。”婦人說。考察團員們低垂著頭,逃離似地走出門去。周天瑞摸出幾塊光洋遞給了中年婦女。方鶴松也遞給了那婦女幾塊光洋。那婦人捧著光洋直髮愣。嚮導說:“老闆們給你的,就拿下吧。趕緊給娃們家買套衣褲穿著,別讓女娃家的出門都沒褲子穿。”嚮導也操著一口陝西話說著。那婦人這才把光洋塞進被窩裡暖著。嚮導扭頭對周天瑞說:“鎮子裡都是這般窮困樣,你要是一路給下去,怕是走不出這鎮子咧。”“為啥呢?”周天瑞問。“一戶農家一年都見不到一塊光洋。你們一出手就是好幾塊,農戶們還不把你們剝成白條雞咧!你們真要施捨錢財,倒不如買些糧食布料往下發放,倒也能救助這些農戶哩。”周天瑞的眼光朝虞和德掃去。虞和德說:“此事當與上面通個氣,以考察團名義捐助些銀兩便是了。”考察團夜裡才回到了西安。高官邵力子在西安飯莊設宴款待考察團。這個西安飯莊是西北第一家地方色彩的飯店。有民謠為證:“東鍾西鼓,青龍白虎;香菜熱湯,西安飯莊“。虞和德拉著周天瑞坐在了頭桌。餐桌上有色澤金黃皮酥肉嫩,香爛味醇的葫蘆雞;肥而不膩,瘦而不柴的帶把肘子;魚肉細嫩,湯汁鮮美的奶湯鍋子魚;肥而不膩,甜香軟糯,入口即化的糟肉等十八道陝西冷熱名菜。各位都就座後,邵力子端起酒杯,說:“各位考察團的成員們辛苦了,我謹以西鳳酒為各位洗塵,以陝西名餚為各位果腹。這西鳳酒醇香典雅、甘潤挺爽、尾淨悠長;具有喝了不上頭、不幹喉的特點而天下聞名。來,各位乾了杯中酒,試看我說的可是實情。”各位考察團成員乾了杯中的酒,善飲者盛讚西鳳酒,有不善飲酒者被甘冽的西鳳酒嗆得涕淚俱下。邵力子又說道:“喝了西鳳酒,咱再品嚐著正宗的陝西名菜,看看是否合各位的口味。”各位舉箸伸向美味佳餚,復讚美不已。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宋子文便起身發言道:“蔣委員長考慮與日倭一旦開戰,必定是長期作戰的問題。政府倘不遷移則便隨時遭受威脅,將來必作城下之盟。委員長甚至考慮把西安作為西京,把洛陽作為行都。政府為戰略縱深計,把實業向西部轉移,經營西部是基於日本企圖吞併中國狀態下無奈的選擇。政府計劃在西北和西南發展實業,重建國家之復興基地。請各位實業家考慮工廠遷移西部的設想。”榮敬齋感慨地說:“我實在是沒想到內地百姓生活窘迫到如此境地。城鎮街道泥濘不堪,糞便成堆,牆塌屋倒,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連最起碼的生計且不能保障,還奢談什麼建立工業復興基地呢!”“若把工廠遷往這樣的地方,無疑是魚入枯井無以為生呢!”周天瑞附和道。“若要在西北建工廠好比是沙灘上建樓閣。”方鶴松也連連搖頭說。“怎麼講?”宋子文問。“基礎太差!你看麼,電力從哪裡來?原材料從哪裡運進來?熟練工人哪裡去找?產品又銷給誰家?運輸的公路都不通,這都是難以解決的現實問題呢!”柳宏盛直率地說。“建造工廠、修建道路就得好幾年。機器設備採購,新工人培訓,不得三五年才能出利潤。這可是需要大批的資金,且要較長的投入期,還不曉得將來能否盈利。”陸鴻鵬說。張老先生捋著山羊鬍子,慢條斯理地說:“考察了西北地區,反而讓我下定決心:拆遷工廠到西北還不如搬入租界,要是不能搬入租界,就掛洋人的名頭。日本人總不至於進入租界,把我的產業都搶了去吧!”在座的紛紛表示贊同張老先生的意見,唯有石家莊大興紗廠的史鳳祥老闆不以為然地說:“西北是貧窮落後了些,但也不見得不能發展工業。西北是糧棉產區,棉紡廠可就地取材;至於工人麼,可以從上海工廠帶一批技術工人,來帶領當地的工人。”“看來史老闆是要在西安辦紗廠了。”潘景瑜略含譏諷地口吻說。“是的。有這意思。”“史老闆真是獨具慧眼,就這麼走馬觀花地溜達一圈,便就敢投資開廠了嗎?”榮敬齋說。“你也是孤陋寡聞了。史老闆去年就到西安來籌備辦紗廠了,地皮都買下了一百多畝呢!”嚴耀宗說。“西安是西北地區的門戶,在這開廠,原材料可在當地採購,產品可供給西北市場;遠離了沿海地區,不與洋商爭市場。”史老闆解釋道。“史先生果真是有膽有識,敢在西北地區首創開廠,實為業界典範呢!”周天瑞不失時機地遞上自己的名片,推銷自己的產品。“不敢當,不敢當,”史老闆接過名片說:“周老闆才是業界典範呢!你造的紡機在業界大有名氣,為國人增光添彩了。我久有上門造訪之意,不料今日見面也是有緣的很呢。”“史先生抬舉我呢。我公司是生產了整套紡機,但與日美歐的紡機相比尚有些許差距,遠未達到舉國暢銷的勢態。”“我也是有過了解的,差距不大,價格較合適。我也當遵循國人用國貨的號召支持民族經濟呢!”“那就再好不過了,我在上海靜候史先生造訪呢!”“一定會去的。”兩人惺惺相惜,你來我往地相互恭維了幾句,便有了相互拜訪意思。周天瑞為日後上門推銷機器埋下了契機。宋子文見大家意見相近,都對西北建廠沒有信心,簡略地總結了幾句便了事。而後,又提出再去西南考察的計劃。無奈,考察團成員都沒有了熱情,只想著早日回上海老家去了。宋子文讓實業家們來西北考察,實際上起到的效果與他的願望完全相反,實業家們畏懼荒涼原始的西部環境,絕不會拆遷到這裡來投資建廠的。回到上海,周天瑞即刻叫來了周培康,把史鳳祥的名片給他,說:“這家公司要在西安開紗廠,你去找他推銷咱家的機器!”周培康詢問了史老闆的情況,便帶著助理去了石家莊。數日後,周培康就打來了電報說:“主機還是用日本山井的,不肯用咱們的;看來還是信不過國產機器之性能。輔機定下了幾十臺,畢竟咱們的價格便宜性能也算是靠得住的。周天瑞看了後附的幾張貨單,無非是清花機之類的機器。他嘆口氣,自己生產的整套紡機和織布機,長期積壓在倉庫裡,華商只認歐美和日本的機器,國產機器性價比再好也不採用。這不是機器的質量不如人,國人只相信外國的機器,而拒絕國產的機器。他心情不悅地點著了雪茄抽了幾口。助理送進來一張日本八番制鐵所的請諫,是八番制鐵所新建的軋鋼廠正式投產,約國內各大客戶前去觀瞻。周天瑞撥通了大華鋼鐵廠老闆陸鴻鵬的電話,詢問他的意見。陸鴻鵬說是一定要去捧場的,免得有些國內生產不出的特種鋼材拿不到手。周天瑞說:“那就一同前去觀瞻,也好備選一些鋼材。”“總商會應該有安排的吧,會有不少大佬同行呢!”“那好,我與總商會聯絡一下,看究竟是如何安排的。”周天瑞當即給虞和德打電話,果然,總商會安排鋼條舊鐵公會的理事長嚴耀宗牽頭,組織上海實業家出訪八番制鐵所之事。凡是願去日本參觀的實業家,須提前到他那裡報名登記飛機票呢。周天瑞到總商會找到了嚴耀宗,給自己和陸鴻鵬報了名。五日後,他與幾十家機器製造公司、五金公司和鐵工廠的老闆登上了飛往日本九州島的飛機。到了九州島,八番制鐵所派車把考察團接到了福岡縣的賓館安置了。周天瑞與陸鴻鵬合住一個房間。晚上,八番制鐵所在酒店招待到訪各國客戶。國內來了一百多人,大都是機械製造和五金工廠的老闆們。其中有幾家鋼鐵工廠的老闆與周天瑞較熟的,加上陸鴻鵬八人坐了一桌。周天瑞打量著餐具,皆是古色古香的漆器;黑色的漆器酒杯裡倒上了日本的清酒,菜餚有龍蝦刺身,三文魚刺身,主食是包著北海道海鮮的紫菜飯糰;穿和服腳蹬木屐的侍女端來了醬湯。周天瑞和老闆吃著刺身喝著清酒,觀賞著手持紙扇,臉上畫得五顏六色,恰如城隍廟裡賣的泥娃娃般的藝妓們,載歌載舞地表演著搖擺紙扇的節目。翌日上午,周天瑞與陸鴻鵬來到了日本八番制鐵所,參觀過程中得知這個鋼廠是利用中國的庚子賠款近兩千萬日元創建的。從德國引進全套設備和技術,在福岡縣八幡村建廠,因此得名為八番制鐵所。陸鴻鵬感慨地說:“建鋼廠的銀子是中國人給的,鐵礦來自湖北大冶,焦炭是用遼寧撫順產的優質煤炭煉製的。八番制鐵所用中國的銀子和原材料冶煉的鋼材,轉手以高價賣給中國人。”“國力不如人,技不如人,又有什麼好說的呢。”“你造紡機也得求購八番制鐵的鋼材呢。”“紡織機器種類繁雜,有百種之多,大致可分這四類:紡紗設備、織造設備、印染設備、整理設備。我要造這些機器離不開八番制鐵的優質高碳鋼,也離不開你生產的普鋼。”“我的鋼廠設備和技術大不如八番鋼廠,這點我是很清楚的。尤其是做軸承用的高碳鋼我生產不了的,其中雜質的含量和碳的含量控制不好的。”“為何控制不了呢?”“雜質去除不淨影響質量。高碳鋼中的碳元素需要均勻地柔和在鋼材中,才能形成高強度的碳鋼。這就好比在麵粉中加鹽來增加麵粉的筋道,要是鹽揉不開,積聚在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就會變得硬脆而易斷裂。這就需要有個揉麵機,把麵粉揉均勻。而揉軋鋼材是從各個角度去擠壓鍛打鋼材,才能把碳元素揉勻在鋼材中,我們還沒有這樣的機器呢!”“這重工業可是鉅額的投資,而且,回報週期很長,這必須要政府出面扶持才行的!”“我的鋼廠在上海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鋼廠了,但與八番鋼廠是無法相比的。裝備工業的落後,嚴重影響了工業製造的水準。你是做機器的,為何不在這方面動些腦筋呢?”“哦,這裝備工業可不是十年、八年就能改變提高的,需要舉國之力才有可能掌握先進的技術水平。”說話間,日本八番制鐵所的兩名管事找到了周天瑞,說是要洽談購貨合同。周天瑞便跟著他們到了一間優雅的寫字間與制鐵所的銷售主管福田赳夫見了面。周天瑞與福田赳夫在上海談過幾筆業務,有些交情的。此人對客戶十分恭敬熱情,說話嚴謹務實;但在利益面前卻堅守底線絲毫不讓,是個極為難纏的談判對手呢。周天瑞就高碳鋼、工具鋼等幾種特殊的鋼材,以及鍍鋅鐵皮和多種型材提出長期供貨的要求。福田赳夫同意供貨,但價格卻要根據當時的市場價格,隨行就市定價。另外,鍍鋅鐵皮是代購的,那不是八幡制鐵所的產品。周天瑞很清楚這是福田赳夫為規避市場風險採取的的措施。畢竟,鋼鐵產品的價格與世界的和平環境有關。一旦發生戰爭,鋼鐵的價格會翻幾番的。周天瑞與福田赳夫幾度洽談,才簽訂了鋼材長期供貨合同,也算是收穫滿滿地返回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