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白襪子 作品
第98章 第 98 章
江初言並沒有尖叫。
人這種弱小的生物, 在恐懼到了極致的時候,是沒有辦法發出任何聲音的。
身體裡似乎有個聲音在冷漠的低語。
神經,血流, 心跳……維繫一個人生存的所有生理活動,似乎都在這一瞬間凍結了。江初言呆呆地看著逐漸被打開的衣櫃門,恍惚間, 只覺得自己彷彿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標本,被浸泡在了名為恐懼的福爾馬林液之中。
“嘎——”
衣櫃被緩緩拉開。
而江初言卻只是僵硬地蜷縮在角落,一動不動。
“你的臉色看上去很差。是淋雨了吧?這天氣在外面亂跑,可不就是遭罪嗎?唉, 你啊你, 每次都是這樣……”
賀淵低頭看著江初言, 他嘆了一口氣,巨大的紅色眼睛裡閃爍詭譎的冷光。
嘆氣時,江初言能看到從他唇縫中露出來的, 如同鋼針一般的細齒。而他的每一顆眼珠,此時都直直地對準了江初言。
江初言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賀淵探出手, 將如同屍體一般僵硬的江初言抱在了懷裡, 然後把他從衣櫃裡拖了出來。
一些冰冷的粘液蹭到了江初言的臉上, 青年喉嚨裡傳來了一絲極低的氣音。
“啊,對不起,又嚇到你了。”
聽到江初言的氣音, 賀淵像是後知後覺似地嘆息道。緊接著,一塊沉甸甸的紅布落在了江初言的身上,遮住了青年的視線。
不久之前,在他還對龍沼村的真相一無所知的那個早上,江初言也曾經批上一塊紅布被人帶進陰冷詭譎的祠堂。當時的他只是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而現在,他終於恍惚地意識到到底哪裡不對勁……原來,這條紅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布。
哪裡會有布料又溼,又軟,內裡還殘留著微黃的脂肪以及縱橫交錯的血管呢?
“滴答……”
“滴答……”
……
殷紅的血順著人皮的邊緣緩緩落在了地上。
江初言目光呆滯,不是沒有想過掙扎,可是他的力氣在賀淵面前就像是笑話一樣。
曾經皮膚微黑麵容俊美的大學男生如今身形早已潰散,周身覆蓋著溼潤的黏液,細長而分叉身體上遍佈鱗片。
賀淵的手指變得很長,手臂也異常的柔軟,就像是浸過了鹽水的皮繩一樣,他一點一點纏緊了懷中慘白的青年。
在之前的逃跑中,江初言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把鞋子跑丟了。
此時他正光著腳,細白纖長的腳踝上,如今正纏著一圈黑色的鱗尾。
彷彿是一道鎖鏈。
雨聲漸漸變大了,江初言感覺到賀淵正抱著他朝著門外走去。
踏出房門的那一瞬間,他又一次聽見了那種尖銳高亢的送嫁喜樂。
變了調的嗩吶與二胡尖銳得彷彿能把他的耳膜刺破,而含糊不清,彷彿嘴裡始終含著一口水似的嘈雜人聲與笑聲,更是讓江初言遍體生寒。
江初言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從流淌著血液的人皮下緣望了出去。
余光中掠過一道猩紅——正是之前自己曾經看到過的,那口非常合身的紅色棺材。
那口棺材就整整齊齊地擺在荒屋的大門前,周圍充滿了歡聲笑語。
可是……
狹窄的視野中,棺材旁邊卻是空空蕩蕩的。
一個人都沒有。
“哎呀,總算找到了啊……”
“找到就好,新娘子找到就好!”
“對對對,只要人找到了就行。”
“吉時已到,新娘入棺!”
“新娘入棺,喜結連理!白頭偕老,生死不離!”
……
“唔——”
江初言發出了一聲悶哼。
在精神徹底崩潰之後,某種古怪的冷靜突然之間籠罩在了江初言的身上。
不可以。
內心裡有個聲音,堅定地對他說道。
絕對不可以進棺材。
一旦進去……
迎接自己的就只剩下徹底的絕望了。
也許是已經輪迴了無數遍的經歷,讓他的靈魂已經有了朦朧的印記。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江初言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抬手,抓住了近在咫尺的怪物本人。
“……初言?”
賀淵原本正準備將他放進棺材,但在這一刻,他的動作卻停了下來。
江初言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
“怎麼了?你別怕。”
“不會有事的。”
江初言聽到賀淵正在對他說話,聲音很溫柔,也很可靠。
他張開嘴唇,想要說些什麼,然而無論怎麼努力,喉嚨裡都只冒出沙啞的氣音。
他發不出聲音。
可是賀淵卻像是聽到了什麼似的,他在江初言看不見的人皮之外,無奈地笑起來。
“真膽小……”
他嘆息著。
“都說了有我陪著,不會有事的,初言。”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勉力維持著自己虛假的表演。
他表現得就像是他依然是江初言的戀人,那個英俊爽朗,情竇初開的年輕男大學生。
江初言一口咬住口頰內側,他很用力,用力到幾乎直接從自己嘴裡咬下一塊肉來。一股刺痛傳來,江初言終於重新擁有了開口說話的能力。
“小淵——”
他深吸了一口氣,驟然開口道。
在模糊的記憶裡,年幼的自己。就是這樣呼喚他曾經最要好的那位“朋友”的。
“嗯?”
果不其然,賀淵的軀體輕柔地顫動了一下。地板和樑柱上都傳來了叫人牙酸的“嘎吱”聲。
“滋滋——”
鱗片與鱗片互相摩擦,發出了細細的響聲。
與之相對的是,原本縈繞在江初言身側,那種嘈雜到令人作嘔的喜樂與人聲也停了下來,整個世界變得一片寂靜,好像只剩下江初言還有賀淵兩個人。
“你,你想起了什麼嗎?”
賀淵啞著聲音問道。
其實並沒有想起什麼有用的東西,可江初言不可能這樣告訴對方。
臉色慘白的青年眼睫輕顫,強忍著驚懼和絕望,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阿淵,你……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從他喉嚨裡強行擠出來的聲音非常陌生,柔軟,惶恐,但是聽上去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撒嬌。
就連江初言自己都不知道,他還能發出這麼怯生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