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174章 苦修之末(一)(第2頁)




    將夾生飯吃得一點不剩,他發現碗底拿澄明的糖封住一朵杏花。他不懂南陵習俗,不知是何含義,但見糖漬杏花漂亮,便使“隔空換物”訣,將它挪給了徐千嶼。



    徐千嶼餓得緊,早已經將飯扒到底,忽見碗裡多出一朵杏花,“咦”了一聲,將它夾出來放在了桌上,繼續吃飯。



    看見花,眾人還有什麼不明白,除水微微以外,頓時笑成一團。水如山亦露了一絲笑,道:“來,同你有話交代。”將沈溯微叫進屋裡,還掩上門。



    徐千嶼忍不住問觀娘:“你們到底笑什麼?”



    觀娘笑著給她盛湯:“笑姑爺對你好呢。”



    徐千嶼欣慰外祖父接受了沈溯微,又擔心亂七八糟刁難叫他心寒,道:“他是很好,又弄這些做什麼?”



    觀娘嗔道:“想摘走我們家的花,坐個冷板凳,吃兩碗夾生飯算什麼,他心裡也清楚,你瞧姑爺的碗,吃得乾乾淨淨,再給他三碗他還吃。”



    “小姐別擔心,我和老爺都是過來人,心裡有度。咱們家雖沒有大本事,卻不畏懼他是什麼神君,但總得將你託付一個良人,我們才能瞑目。”



    徐千嶼鼻子發酸:“你們不必將我託付給誰,我如今已經入道,自己就挺好的。”



    觀娘頷首:“看來當日讓你去仙門,果然比人世好,小姐長大了。”



    卻聽“咣噹”一聲,水微微放下碗,冷冷地同觀娘道:“我可以走了罷?日後你將飯菜送進我房間,像這等宴席,我便不參加了。”



    說完她便起身離席。觀娘自知冷落水微微,忙道:“小姐說哪裡話……”



    “你站住。”徐千嶼從身後喝止她。



    水微微站住了,但沒回頭,只留一個瘦削的背影。



    徐千嶼道:“我還沒追究你的責任,你倒拿喬起來。”



    水微微冷笑回身:“你說說,我有什麼責任?”



    “你真不覺得自己有錯?”徐千嶼道,“我將你帶到仙宗,將你治好,結果你引洛水過來,家裡人差點給你害死,你還沒錯?你若是別人,我早動手了。”



    “呦,你現在教訓起我來。”水微微道,“你入仙門了,這是我家。我想探尋真相,是我自己的事,我們就是死了和你有何干?我要你救我了?”



    觀娘連忙勸止。



    從前水微微瘋著也就算了,徐千嶼心底難以接受她清醒了,還是視她如陌生人的樣子。今日水微微坐在席上和她一起吃飯,她受不了自己因此對這個女人抱有一絲幻想。



    水微微越是冷漠,她越不甘心,越想質問:“你到底是我娘嗎?你管過我一次嗎?你這樣討厭我還將我生下來?”



    “難道是你娘就得愛你?我的人生只為你活?”水微微亦大聲道,“我還沒怨你,就因為有你,毀了我的一生!”



    徐千嶼向前一步,觀娘一把將她摟住,示意水微微快走。觀娘緊緊抱著她,直到她身上的顫抖平息下來。



    “走罷,小姐。”觀娘輕嘆一聲,牽著她,“今兒是好日子,我們到外面去喝酒。”



    後園的水池上有一條小舟,泊在夏日的荷葉間,躺在上面能看見夜空中的星斗。徐千嶼幾乎聞不到荷香,因為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其實我早知如此,不過就是不甘心。”徐千嶼折下一朵荷花在手裡把玩,“你和外祖父已經給了我許多愛,不要她的也沒什麼干係。我也長大了,不需要人哄著。”



    她今日才頓悟,世上的生身母親並不一定都是愛孩子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母親的愛。她恰好就是不被愛的那個。



    升元嬰時她也從金鯉那裡明白,人生在世多有求不得,若執念太重只會被困在籠中,只有接受才能放自己自由。



    她將花盞一傾,把裡面的小蟲放歸水裡,接過觀娘遞來的酒一飲而盡。



    自此以後,她只當水微微是個陌生人,從她的生命裡割捨。



    “小姐,你知道嗎?”觀娘忽然說,“你未足月就出生,那一日,微微小姐出外買東西遇刺。那飛劍紮在肚子上,郎中說,劍有毒,傷了母女兩個,放在尋常人身上早該滑胎了。你還能活下來,是個奇蹟。一定是你太想活,你的母親也太想讓你活。”



    “當時梅子和家丁都死了,微微小姐挺著肚子,忍著宮縮的劇痛,一路流血,走了一里路,跌跌撞撞走回家裡。她這一輩子嬌生慣養,沒受過任何苦楚,我們都不知道那一路上她是怎麼忍過來的。”



    “在你沒出生前,她曾經拼盡全力保護你的性命。這就是你的母親,為你做的全部。”



    徐千嶼杯停著,聽得入了神。



    她想到洛水的夢境中,她見過水微微懷孕時的樣子。水微微曾在集市上給她挑選過玩具。正如觀娘說的,水微微並非什麼也沒有做。她對她有生恩,可能那便是全部。



    徐千嶼看著天上圓月,心中變得很平靜,彷彿得到了開解。



    觀娘與她碰杯,一齊看著蒼穹內的星斗,又聊了些近年的事情。



    當年與她同齡的丫鬟小冬,如今已嫁給了松柏,有兩個孩子,離開水家在南陵自立宅院。小冬想回來見千嶼,但水如山不許,又叫徐千嶼早日回蓬萊去。



    “老爺說,你是入道的人,凡塵太重影響你道途。幾年回家看一次,已經夠了。”



    觀娘如今跟她說話,不像是對孩子,更像是兩個惺惺相惜的女子,親密無間地躺在一處。徐千嶼道:“我見到你年輕時的樣子,很是漂亮。觀娘,你做我的丫鬟之前,是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