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65章 胭脂蠱(一)

 趙明棠出嫁, 趙清荷沒有出現。


 徐千嶼已習慣了師姐的神出鬼沒,不以為奇。


 她不在才更好,省得郭義見了姐姐, 又朝三暮四,搖擺不定。


 郭義臨時更換新娘, 自知惹人非議, 這次低調行事,沒有邀請賓客, 單是一頂彩車,悄無生息地停在趙府後門。


 徐千嶼疑惑的是,家裡也冷清得驚人。趙福坤據說重病, 沒有到場,趙夫人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幫她整理吉服的時候, 沒說出話, 先掉下淚。


 連她提出要把彩禮帶走,趙夫人也沒有反對。


 “娘,你怎麼了?”徐千嶼問。


 趙夫人看她一眼。千嶼跟趙明棠年紀相仿,性子也相仿,扮演起來,一顰一笑宛如趙明棠還在身邊, 故而她一見她便傷心起來。


 自趙君竹夭折,她便陷入數年的魔障, 光顧沉浸於悲傷懊悔, 忽略了自己膝下的兩個女兒。如今失去才懂珍惜, 倘若清荷和明棠還在, 她也能像今日這樣送她們出嫁吧。


 趙夫人哽咽:“沒事, 你嫁人了,娘捨不得你。”


 一旁的新郎催促起來:“明棠,快隨我上彩車去吧。”


 趙夫人慾言又止。幾日不見,郭義形銷骨立,眼窩深陷,渾身脂粉酒氣,站都站不穩了,一雙眼卻閃動著亢奮的光,好似身染重疾。


 眼見著新郎不對了,她猶豫要不要提醒一下蓋著喜帕的“趙明棠”。


 但昨日那兩位仙君告訴她,現在的趙明棠也是仙君,她不怕邪魅。她便也沒生事。


 徐千嶼隔著蓋頭瞟郭義一眼,如常別了趙夫人,隨他上了彩車。


 彩禮到手,一切順遂,徐千嶼正閉目養神。忽聽到前面的郭府下人慌亂地喊“二少爺”,隨後一個人掀開簾子栽了進來。


 徐千嶼往旁邊一躲,教他撲在車座上。


 郭義手足並用爬進車內,將她喜帕一把扯掉,徐千嶼雙目陡睜。


 眼前郭義牙關戰戰,張開雙臂撲來,竟等不及彩車回府,就要與新娘親近!


 徐千嶼剛要躲閃,郭義忽然直挺挺倒地,雙目瞪圓,身體痙攣,鼻端觸鬚忽隱忽現,蒼白的皮膚之下隱有蟲形。


 體內的蠱蟲一直吸收他的精氣——他人不行了!


 彩車還在骨碌碌行進,徐千嶼將失去意識的郭義扯起,叫他歪坐車內,扭開手上拿的一盒胭脂,一把扣於他唇鼻之上。


 那胭脂是趙明棠屋裡最香的一盒,平時指尖挑一丁點兒都能留香整日,何況整盒灑出。粉末撲簌簌落下衣襟,濃香嗆人。


 郭義劇烈地咳嗽起來。


 徐千嶼也不知如何對待蠱蟲,光記得蔑婆婆同她講過民間驅蟲的土方:倘若蟲子進了耳朵,在耳道外抹一點香油,過一會兒便能將蟲誘出來。


 蠱蟲自然不食香油。既是蠱人沉浸女色的蠱蟲,不知饞的是不是女子身上的胭脂?故而她出門時,手上便捏了一盒。


 眼下情況緊急,姑且一試。她緊盯郭義的臉,過了片刻,只見他瞪眼張口,似想打噴嚏,忽然自鼻中撲簌簌掉出一截東西,砸在他身上綁著的紅綢花上。


 那東西有小指粗細,狀似蜈蚣,通身透明,醉醺醺揮舞八隻緋色的觸足,扭動著。


 饒是徐千嶼膽大,見了此蟲也覺得毛髮倒豎,脊背幾乎貼在了車架上。


 她的法器還要重複利用,她有些不想用靈劍去碰這蟲。


 想著,手上拿出萬鴉壺,將壺蓋掀開一點,飛速合上,放出一隻火鴉。火鴉直叼蠱蟲而去,“噼啪”一聲,雙雙在空中燒成灰,倒是乾淨。


 郭義痛苦地呼吸,紅綢花上已砸下第二、第三隻蠱蟲,徐千嶼如法炮製,放出火鴉。


 然而待要放出第四隻時,手上萬鴉壺劇烈晃動,如待噴火山,幾令她持拿不住。


 這萬鴉壺性兇,嗜殺,壺蓋一掀,萬鴉齊放,躥成一條火龍,是為戰鬥而生。哪有像她這樣一隻、一隻地放去捉蟲的。


 故而壺內群鴉造起反來,不聽她號令,想衝破壺蓋而出。


 火鴉盡出,浪費就算了。她拿火龍噴郭義的臉,她是瘋了嗎?一個破壺而已,還是花她辛苦掙來的錢煉製的,她想怎麼用便怎麼用,憑什麼不聽她的?


 徐千嶼嘴角沉下,死死摁住壺蓋,偏與它槓上。火鴉撞了半晌,意識到衝不出來,乾脆抱團藏匿,一隻也不肯飛出壺外。


 徐千嶼晃了晃壺,晃不出來,片刻,閉目沉入靈池,意識化成一個光點,搗入壺中。


 這畫面落在映畫陣上,幾乎所有長老都瞬間挺直脊背,鴉雀無聲地看著徐千嶼,心內捏了把汗:


 金丹以下,尚無神識,只有微弱的意識,人家金丹修士神識出竅也就算了,她怎麼敢叫意識離體?


 徐千嶼並未意識到此舉有何不妥,因為她跟著無真訓練“從築基向金丹進發”時,其中一節,便是鍛鍊自己的意識,當時已得意識離體之法。


 何況先前她為與師兄通信,意識得到強化,已經不是一隻小螢火蟲,而是一隻大螢火蟲了,還能在信蝶紙箋上寫字呢。


 她的意識彷彿變成一塊隕石,下墜時劃破了風,感知到轟隆隆的風聲。眼前是火紅世界,炎熱炙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