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煉器爐(九)(第2頁)
如此寂寂監牢,孤苦恐怖之處實難想象,連修士都忍不住求死或者發瘋。
時間太久,他原不抱希望,以為會從水下提出具幼童骸骨,到時將他厚葬,也算踐諾。
但冰塊之中,沈溯微幾乎未變,宛如昨日睡下,今日醒來。他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時,似有迷茫,不知為何眼前修士容顏未改,額上卻結出金色劍印,一頭黑髮已成霜雪。
世間已過百年。當日徐冰來才築基,如今已是真君後境,再大的魔物也能封印。
沈溯微在冰中睡著,但也分明醒著。徐冰來封印他第二靈根時,赫然發現,他已經由水靈根入冰雪道,無師自通,自己向道爬了很遠,竟築基了。
他目能視人,口能言說,百年之中清醒之時,定然是一遍一遍地咀嚼自己的人世經歷,不叫自己忘卻如何行走世間,如何做人。
但那短得可憐人生中,只有殺戮,陰謀,隱忍,血淚和別離,錐心刺骨,可曾有半分溫情?
徐冰來忍不住道:“都說了回頭會帶你入門,即便是忘了又如何,廢了又如何。百年難捱,為何不睡呢?”
沈溯微的睫毛彎而長,結滿白霜,他嘴唇微微顫抖,有白氣呼出,原來他在冰雪中那麼久,也還是凡胎肉i體,是會冷的,他便以那種很亮的目光看著他:“師尊,我身上,尚有……江山萬民之仇。”
說罷,方倒地不省人事。
……
徐冰來道:“你仇人早死了,找誰報仇?”
沈溯微默了片刻:“那便極盡誅魔,早登大道,亦可重排世間秩序,惠及萬民。”
沈溯微入門之時,便和他人格格不入。
他看著手中筷子,忘記如何持筷,遭人捉弄嘲笑,他都沒有反應。因這些看起來與他同年的幼童,何曾與他在同一境遇?
他身姿秀美,弟子服唯獨由他穿來,如冰雪塑就,不染凡塵。因那一雙乾淨美麗的眼睛,亦有女修被他吸引,想跟他親近,但靠近他時,便會被他身上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隔絕在外,想要後退。
他獨處已久,早就不知該如何與人相交。
唯有手中握劍時,他感到熟悉,感到自在,側目凝神,一劍破風,將所有情緒紓解於劍風中。
徐冰來想,這是無解之題。沈溯微若不執拗,人無目標,活不至今日;但太過執拗,深入骨髓,又如何堅持到大道既成。
他本來以為這些年來沈溯微漸漸融進蓬萊,尤其是徐千嶼入門之後,雞飛狗跳,連帶他也添了些活氣。但今日一見,分明還留在夢魘中。
此事原本還有商量餘地,但聯繫他近來不斷破道之事,是必然要干預,強逼他轉移注意力。
徐冰來道:“你既還記得仇,那你還記得,當日答應我什麼嗎?”
沈溯微一怔:“我之性命,會為師尊驅馳。”
“可還作數?不是因為翅膀硬了,就翻臉不認了吧。”
“弟子不敢。”
“我也不想瞞你。”徐冰來似笑非笑道,“我馬上要升半步化神,此境有雷,你知道吧?不然我能親自教導,也不願勞駕你尊軀。”
化神雷加身,若是運氣不好,不升反降。從前便有修士心境不穩,被雷一劈,直接從神君劈回了築基,淪為宗門笑柄。
“我確有私心:倘若這一雷給我劈掉階,我希望內門弟子能夠拱衛掌門。別人我不能保證,徐千嶼到底與我有血緣之親……”
“好。”沈溯微不待他說完,便一口應下,“師尊要弟子如何?”
“你進水月花境,把她帶出來。倘我走了眼,她不行,你就去帶一個能行的人出來。”
*
飯桌上,虞楚喝得小臉紅撲撲的。徐千嶼與阮竹清一左一右,一邊拿筷剝油炸蠶豆,一邊出神地聽她講在家時,身為側室庶女,如何被夫人和各種姨娘打板子,戳手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