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老鼠
川松郡打仗時被梁燁快刀斬亂麻換了自己的心腹,雖有流民,但等到和談過後,大部分都已經被安置救濟,王滇押送糧草過壽雲到寧明,流民雖有,但不足為患,年前雪災多為北邊這幾個郡縣,他和梁燁一早便重點關注。
但安漢郡這等人盡皆知的富庶之地,竟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那婦人哭得聲嘶力竭,彷彿在嚎問這無間世道。
“……去歲河西雲水決堤時……我們這裡大旱……秋收時地裡根本就沒有糧食……”跪在地上的老翁雙目渾濁,他想哭,卻早就流不出淚來,空洞又麻木的眼神看著面前錦衣華服的貴人,並不奢望他們能相救,彷彿只是在敘述一件尋常舊事。
“……賦稅一年比一年重,去歲更是加重了三倍,縣官老爺說太皇太后娘娘要過生辰宴,好不容易屯的過年的糧一粒都沒剩……”
“地……都沒了……他們壓低了價要買,我們不敢不賣,扔些碎銀子過些時日還要想方設法拿回去……”
“旱災不敢往上報……皇上打去歲春突然轉了性子,河西水患收拾了那麼人……誰敢往上報?”
“本來以為換了新郡守終於能有口飯吃,誰知道又開始打仗,家裡幹活的男人都被抓了壯丁,朝廷要糧草不管我們死活,皮都恨不得剝一層帶走……”那老翁哀聲道:“我們想往南走,卻被郡守的兵往回趕,那都是些畜生!見人就殺,我們也不敢再往南……”
“天殺的狗皇帝——半分活路都不肯給人留——”跪在地上的人群裡,終於有人哭喊出聲。
“貴人,是我們有眼無珠冒犯了您!還請您看在我們走投無路的份上,饒過我們!”有人驚恐地使勁磕頭。
然而大部分人,都已經餓得沒有力氣再掙扎,如同行將就木的活屍,麻木不仁。
王滇遭遇過刺殺,經歷過宮變,親見過戰爭,血腥的場面不知凡幾,面前這四五十個流民,既不慘烈也不壯觀,卻壓得他喘不上氣來。
他浮光掠影感嘆過世道艱難,當時他去意已決,感嘆的不過是梁燁肩上這爛攤子,更多的是心疼梁燁的不易。
但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何謂民生多艱,以致於一人之力一時之功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群人爭先恐後地搶奪著暗衛從馬車中拿出來的麵餅和湯飯,暗衛一開始在試圖維持秩序,但刀劍的威嚇在他們面前遠不如搶不到一口飯來得更讓人恐懼。
“娘,吃,快吃!”有人端著粥往一閉著眼睛的老嫗嘴裡送,然而那老嫗已經沒了聲息,手裡還死死攥著撕奪來的半塊的麵餅。
那人扣出了她手裡的餅,眼淚淌進嘴裡,就著幹餅使勁地嚥進了肚子裡。
連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暗衛都不忍再看。
原來比起讓人死,讓人活要難上千百倍。
王滇轉頭看向梁燁,他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見王滇看自己,握住了他的手,“沒什麼好看的,走。”
的確沒什麼好看的,感恩戴德的叩頭和感激,都是對他們最大的諷刺。
“幼時聞宗上課,說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天下百姓能人人有飯吃……我那時候以為他在說笑話。”梁燁將他拉上了馬車。
怎麼能不覺得是笑話呢?
哪怕宮中活得艱難,也不曾缺衣短食,剛登基的小皇帝覺得天下所有東西都是自己的,綾羅綢緞佳餚珍饈不入眼,鐘鳴鼎食寶馬香車棄如屣,聞宗說民間有百姓餓到啃樹皮,他能吊兒郎當反問一句何不食肉糜。
老頭兒眼裡的失望和眼淚都讓他覺得煩躁難堪,於是那把戒尺就無情地抽在他的掌心,聞宗懇求著說陛下你睜眼看看你的子民,梁燁卻覺得這皇帝他當得不情不願,自己活得尚且艱難無望,合該是天下人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