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章 天下十豪
遠古天下十豪和四位候補,當下其中兩位候補都在此地,禮聖和三山九侯先生。
按照境界修為划算,應該是分成三檔,第一檔當然是禮聖,三山九侯先生,鄭居中,三位修士都是十四境。
然後是於玄,呂喦,白景,小陌,尚未合道十四境。
最後墊底的,當然是暫時連上五境都不是的陳平安。
唯獨李-希聖,身份比較特殊,極難準確界定他的真正境界修為。
如果只是按照道齡來算,應該依次是三山九侯先生,小陌,白景,禮聖,於玄,呂喦,鄭居中,李-希聖,陳平安。
而如今的李-希聖,未來的白玉京大掌教寇名,與白帝城鄭居中,純陽呂喦,在至聖先師看來,都是有希望躋身未來十豪之列的。
所以不管怎麼算,陳平安都是墊底的那個。
只不過年紀不大,大場面卻是見多了,陳平安還不至於手足無措,一顆道心如止水,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當陳平安按照鄭居中的提醒,收起那一粒粒分量大小不一的心神。
自家落魄山竹樓一樓,原本正在抄錄幾本道書的那個“陳平安”,瞬間神色呆滯,變得木訥起來,長久保持那個提筆書寫姿勢。
大驪禺州將軍駐地,一道修士身形施展遁地法,在那人跡罕至的山野僻靜處,尋了座石壁縫隙間的洞窟,身形瞬間如“蟬蛻”,竟是一張替身符籙。
寶瓶洲西嶽地界,某個大驪藩屬國京城一處熱鬧坊市內,一個擺攤算命和幫忙代寫家書的中年道士,在此掙錢有段時日了,尤其是幫忙驗算男女姻緣事,頗為靈驗,這位雲遊道士喜好飲酒,提起酒葫蘆灌了幾大口,突然腦袋磕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在青杏國一處仙家客棧內賞景的外鄉練氣士,立即返回自己房間,關上門,盤腿坐在蒲團上,雙手疊放腹部,沉沉而睡。
正陽山地界,去年有個不錄入諸峰譜牒的練氣士,靠著三境修為和一路財能通神的打點關係,剛剛當了某峰藩屬門派的知客,今天趁著沒有訪客的間隙,坐在河邊垂釣,當有魚兒咬餌上鉤,亦是不提魚竿。
唯獨遠遊“天外”“逆流行走萬年光陰長河”的那一粒心神,要不要收回,陳平安有些為難和猶豫,不是他不捨得,只是這件事做起來,並不輕鬆。
只是不等陳平安開口詢問,鄭居中明顯是推算出了什麼,就又以心聲笑道:“不用召回這一粒心神,否則半途而廢,很容易傷及大道根本,一個不小心,當下的你,別說幫什麼忙,都可以直接撤出天外返回村塾養傷了。何況我也不想被那個存在記恨,再被文聖堵門罵街。”
呂喦微笑道:“陳道友,不曾想這麼快就見面了。”
陳平安抱拳還禮,“見過純陽前輩。”
之後不敢有任何拖延,陳平安便立即祭出兩把本命飛劍,將禮聖和三山九侯先生之外的所有修士籠罩其中。
按照陳平安的粗略估算,他們距離禮聖的那尊法相,至少有數百萬裡之遙,而憑藉目前的元嬰境界,至多支撐起一座涵蓋方圓千里轄境的籠中雀小天地。
一個骨瘦如柴的老者,鬚髮如雪,穿著一件極為寬鬆的紫色長袍,赤腳懸空於太虛境界中。
老人身上那件紫色長袍,名為“紫氣”,與餘鬥身上那件羽衣,龍虎山天師趙天籟又名“法主”的“七曜”,以及仰止那件墨色龍袍,都是數座天下的十大法袍之一,這件“紫氣”法袍,繪有一幅黑白兩色陰陽魚的太極圖,老人腰間懸有一枚晶瑩剔透的葫蘆,可以清楚看見裡邊的瑰麗異象。
星光璀璨,不計其數的星光點點攢簇、匯聚成河,就像一整條天上銀河被摹拓在內。
本該在天外合道十四境的老真人,符籙於玄,被世間譽為獨佔天下“符籙”二字。
於玄屈指輕彈數下,幾個天地邊界處便漾起一陣陣靈氣漣漪,點點頭,目露讚賞神色,笑道:“不錯不錯,有勞陳隱官了。”
說過了場面話,只是於玄心中還真有幾分疑慮,如今的年輕隱官,畢竟不是那個與陸沉借取十四境道法的陳平安了,被禮聖拉壯丁一般喊來天外幫忙,可事實上,一個純粹武夫,即便是止境,終究修士境界才元嬰,能幫什麼忙?就說眼下憑藉飛劍造就出一座千里天地,意義何在?
故而於玄忍不住以心聲詢問呂喦,“純陽道友,就這?”
其實老真人與這位據說是從青冥天下返回浩然沒多久的道士,於玄也才是頭回見面。
呂喦微笑道:“於前輩拭目以待就是了。”
於玄只得按下心頭疑惑,點點頭。
起一座小天地陣法,對他們這些修士來說,不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當然了,說句良心話,這座小天地的堅韌程度,還是很出乎於玄意料的,撇開那些壓箱底的大符不談,就算是於玄親自出手,估摸著沒有二十幾張攻伐符籙,還真不一定能夠破開天地屏障。劍修煩人之處,除了劍修的一劍破萬法,尤其在於這些本命飛劍的古怪神通。
該不是文聖與禮聖打商量,希冀著幫助關門弟子在文廟功德簿上添一筆?
換成別人,於玄還會擔心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換成老秀才,於玄覺得還真不會委屈了對方,恐怕就算跟老秀才當面對峙,無非是撂下一句,是又如何,不服氣的話,你來打我啊。
陳平安說道:“懇請各位稍稍放開神識,觀想出平時煉氣的自家道場所在。”
鄭居中率先觀想出一座白帝城琉璃閣。
呂喦隨後觀想出夢粱國境內那座汾河神祠附近的呂公祠。
於玄觀想出了正宗山門所在的一座填金峰,此地曾是老人最早選擇的道場和宗門發軔之地。
小陌觀想道場,相對比較敷衍,是昔年釀酒所在的碧霄洞落寶灘的一棟茅屋。
白景則很不客氣,她所觀想之物,直接就是一輪耀耀熒熒的大日。
這些得道修士的心觀想象,因為刻意不設禁制,徹底放開了神識,故而在小天地內都得以“顯化”出清晰輪廓,纖毫畢現。
不過畢竟都屬於虛幻的觀想之物。
於玄暫時不清楚陳平安的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就如純陽道友所說,拭目以待便是。
然後陳平安就駕馭“那把”本命飛劍井中月,就像一位世間最擅長工筆白描的繪畫大家,而那些修士觀想而成的自家道場,就像一份份底本,宛如陳平安從青蚨坊得手的那幅《惜哉劍氣疏》字帖,只需雙鉤填本,對著真跡臨摹描字即可,故而最為接近真跡底本。
陳平安的兩把本命飛劍,其中籠中雀,就是一座空虛天地,如人之軀殼。
另外一把井中月,則一劍化作四十餘萬把細微飛劍,搭建出這座天地軀殼的筋骨脈絡,基礎框架,如為屋舍起棟樑,似為人身軀殼填充血脈骨肉。
只見一座屋脊鋪滿碧綠琉璃瓦的白帝城琉璃閣,率先在鄭居中腳下四周,瞬間拔地而起,無數條金色絲線開始向上蔓延生髮,而每一條金線就是一把由井中月細分出的一柄分身飛劍。而這座九層高的琉璃閣,雕欄玉棟,翹簷懸鈴,匾額楹聯……甚至連那某些欄杆上長久摩挲而出的不起眼痕跡,以及某些匾額經過數千年風吹日曬的細微乾裂縫隙,處處皆清晰可見……但是真正玄妙之處,還是當鄭居中開啟此地陣法,一座琉璃閣便好像開啟了靈智的靈物,如獲敕令,而且在此期間,那些金色絲線不斷調整細節,能夠自行縫補和修繕那些道法的漏洞和缺陷,而千萬個“合道”處,金色顏色的琉璃閣就會瞬間變成真實色彩。
當最後兩根還在遊走的金色絲線瞬間銜接在一起。
陣法即“一”。
整座白帝城琉璃閣,就像……或者說“就是”,被陳平安一舉搬遷到了這座天外籠中雀內。
鄭居中輕拍欄杆,點點頭,笑道:“尚可。”
白景微微皺眉,抽了抽鼻子,“這都行?!”
她忍不住補上一句,“這也太變態了吧!”
然後是小陌的道場,依舊是陳平安用來聯手的。
鄭居中故意率先觀想出琉璃閣,其實就等同於一種無形傳道,幫助陳平安查漏補缺。
最為關鍵的地方,是琉璃閣內並無任何一個“有靈活物”,難度不大。
至於營建那座呂公祠,陳平安更是熟能生巧,信手拈來。
秉拂背劍的呂喦,站在祠外水塘邊的楊柳樹蔭中,看了眼塘中那些浮出水面啄食楊花、水蟲的游魚,這位純陽道人捻鬚點頭,陳平安道法精進的速度,十分可觀。
隨後於玄的那座填金峰,就更有“生氣”了,因為不光是滿山古木花草,就連在山外翱翔徘徊的靈禽都一一出現。
各類建築和山水石泉等,這類“死物”,陳平安將其“事實”和“真相化”,毫無凝滯,但是那些花卉草木和靈禽活物的出現,意味著這座天地,除了真實之外,還是活的。
這就是李-希聖先前所謂的“輔助”之功了。
在陳平安祭出籠中雀之後,以及通過井中月建造一座座道場之前,李-希聖就沒有閒著,只見這位在驪珠洞天年輕一輩當中可謂籍籍無名的儒家子弟,凌空蹈虛,行乎萬物之上,就像陸沉對“無人之境,無境之人”的讚譽一般,泠然御風無所憑,肩挑大道遊太虛……而且李-希聖好像能夠無視籠中雀的天地限制,疑是沖虛去,不為天地囚……身形自由穿梭於劍陣天地內外,李-希聖從袖中不斷捻出符籙,多是些極其罕見的單字符,一律在符紙上單寫山、水、雲雨雷在內等字,一個個都是意思極大的文字,幫助這座籠中雀大陣從內外兩邊、同時穩固邊境線。
唯獨在讓諸家道場出現活物和生靈,這件“小”事上,雖說李-希聖和陳平安又分出了一主一次,後者卻不是完全被拋棄在外,
最終的成果,就是一座籠中雀天地內又有一座座小天地。
小陌感慨良久,心情複雜。
因為前不久自家公子才與自己提及“四層”一事,其中第二層的關鍵所在,重中之重,就是要通過耗費不計其數的符籙,來填充一個好像無底洞,最終達成某個大境界,有那“水長天作限,山固壤無朽”的止境之美,天對地,山水相依,在這其中,五行運轉,日月起落,一年四季二十四節氣遞進,大道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而這個姓李的讀書人,好像早就可以做到這一層境界了。
萬年之後的修道之人,天才輩出,在“術”上的鑽研程度和一路登高,確實是萬年之前沒法比的。
而白景,此刻就坐在一輪袖珍大日之內,大如山頭而已,更像是一種陳平安的“借用”,跟白景觀想而出的那處遠古道場,似是而非。
對於自家山主的敷衍了事,潦草對待,白景也懶得計較什麼。
呂喦微微一笑。
於玄站在那座填金峰之巔,咳嗽幾聲,以心聲讚歎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下次再與老秀才碰頭,對方再拐彎抹角變著法子稱讚自己的關門弟子,於玄打算附和幾句,不用違心了。
於玄突然臉色古怪起
來,“這種本該往死裡藏掖的壓箱底的秘不示人的獨行大道,就這麼顯露出來了?以後陳平安再跟人問劍怎麼辦?豈不是失去了先手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