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四十七章 龍蛇起陸


(年底事情多,更新很不穩定。下個月就會好很多。)

陳平安看了眼十萬大山那個方向,那片好似被老瞎子從蠻荒天下一刀切走的割據山河,大地之上金光朦朧,那是負責搬山的金甲傀儡映照使然,高處又有秋雲如峰起,溶溶滿太虛。

陳平安想起了昔年藕花福地的那場爭渡,極有可能,在未來百年之內,幾座天下,就會是萬年未有之氣象,大道之上,人人爭渡,共爭機緣。

想起另外一事,陳平安輕聲道:“先生敲打過我了,在某件事上,我比較後知後覺,確實很不應該。”

寧姚好奇問道:“什麼事?”

文聖老先生,捨得敲打你這位得意弟子?

陳平安說道:“先生提醒我們倆相處的時候,我不該總讓你主動說話。”

大概人與人之間的諸多誤會,可能就是不該說的無心之語,隨便說,該說的有心之語,反而吝嗇不說,兩張嘴皮子關起門來的喃喃自語,卻誤以為對方早已都懂。

寧姚神色古怪。

陳平安問道:“不是這樣的?”

寧姚搖頭說道:“當然不是。”

兩人相處,不管身處何地,哪怕誰都不說什麼,寧姚其實並不會覺得彆扭。再者她還真不是沒話找話,與他聊天,本來就不會覺得乏味。

寧姚忍不住笑道:“先生學生,一個真敢教,一個真敢聽。”

陳平安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寧姚剛要說話,陳平安已經主動說道:“哪怕你無所謂,我以後也會多說一點。”

陳平安繼續說道:“之前禮聖在旁邊,我心聲與否沒區別。在客棧門口那邊,禮聖先生說得直接,歸根結底,是因為把你當成了一個可以平等對話的強者,所以才會顯得不那麼客氣。”

寧姚點頭道:“理解,道理就是那麼個道理。”

所以當時她才沒說話。完全可以理解,未必全部接受。但既然對方是勞苦功高的禮聖,所以她的沉默不語,就是最大的禮敬了。

中土文廟的禮聖,白玉京的大掌教,一個禮,一個德,雙方都最能服眾。

“三教祖師的散道,就是你回鄉後抓緊破境的原因所在?”

寧姚直截了當問了接連兩個問題:“那邊怎麼辦?”

寧姚對於散道一事,並不陌生,其實修道之士的兵解,就類似一場散道,不過那是一種練氣士證道無果、勘不破生死關的無奈之舉,兵解之後,一身道法、氣數流轉不定,悉數重歸天地,是不可控的。桐葉宗的飛昇境大修士杜懋,曾被左右砍得琉璃稀碎,杜懋彌留之際,就試圖將一部分自身道韻、琉璃金身遺留給玉圭宗。再然後就是託月山大祖這種,能夠駕馭自身氣運,最終反哺一座蠻荒天下,使得家鄉天下妖族修士的破境,好似一場雨後春筍,斐然,綬臣,周清高之流,無一例外,都是龍蛇起陸,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至於寧姚所謂的“那邊”,當然是周密登天入主的那座舊天庭。

陳平安蹲下身,伸出手掌抵住城頭,輕輕摩挲,抬頭瞥了眼天幕,說道:“那邊怎麼辦,三教祖師自有打算吧,我只能肯定不會放任不管。之前我去中土參加文廟議事,期間有過那場極其隱蔽的河畔議事,除了我比較例外,聚攏了一大批十四境修士,不少我都是第一次見到,禮聖負責住持議事,就像……一場大考,考校對象,是三座天下已經站在山巔的大修士,卻沒有任何一位三教祖師現身河畔,但是具體的考評內容,等到議事結束後,好像人人都忘記了,我當時就覺得有點奇怪,三教祖師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後來先生帶我去了一趟穗山之巔,親眼見到了至聖先師,當時我就察覺到一點跡象了,而且至聖先師也沒有隱瞞什麼,對我說了句……勉強算是表揚的話,等於默認此事了。”

陳平安猜測那是一場以生死作為考題的問卷,答案是十四境修士的各自問心結果,比如……一大幫十四境大修士,聯袂去往新天庭,敢不敢、願不願意、舍不捨得為人間的芸芸眾生捨生忘死。

陳平安曾經跟畫卷四人有過一場問答,關於救人需殺人,朱斂當年的回答,是不殺不救,因為擔心自己就是那個“萬一”。

當年陳平安也沒多說什麼,其實師兄崔瀺給出了另外一個極端的答案,不但要救人,而且自己要主動成為那個一,當然師兄崔瀺極其事功,所救之人,必須是整個天下人,所做之事,是那捨我其誰的挽天傾,師兄崔瀺才願意成為一。

陳平安提醒道:“要小心陸沉偷聽。”

一個心聲隨即響起,“怎麼可能?貧道就不是這樣的人!”

寧姚二話不說,一個心意微動,劍光直落,循著那個心聲起始處,破開層層山水禁制、道道障眼法,直接找到了白玉京三掌教的真身躲藏處,只見一位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手忙腳亂從城頭雲海中現身,四處亂竄,一道劍光如影隨形,陸沉一次次縮地山河,使勁揮動道袍袖子,將那道劍光多次打偏,嘴上嚷嚷著“好好好,好一對貧道不惜辛苦撮合當月老牽紅線的神仙道侶,一個文光射星斗,一個劍氣貫長虹!真是萬年未有的天作之合!”

寧姚看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笑著搖頭道:“算了。”

寧姚便收起了那道凝聚不散的凌厲劍光。

十四境大修士蒞臨別座天下,規矩重重,陸沉當年遊歷驪珠洞天,擺攤算卦,就依循浩然舊例,壓制在飛昇境。

如今這座劍氣長城屬於浩然天下的版圖,陸沉再次從青冥天下“衣錦還鄉”,當然仍需遵循禮聖制定的規矩。

只不過用大玄都觀孫道長某個只在山巔流傳的說法,白玉京陸老三的十四境,既是誰都打不過,又是誰都打不過。

除了陸沉飄落在城頭,距離陳平安不過幾步路遠,雲海中還走出了一位中年男子模樣的劍修,刑官豪素。

豪素身形落在城頭,站在陸沉一旁,眯眼遠眺蠻荒天下。當年擔任刑官,其實一直在老聾兒的牢獄當中,潛心修道練劍。

豪素一直很奇怪,為何老大劍仙直到最後,始終沒有對他提出任何要求。

陳平安依舊蹲著,對其抱拳致禮,豪素沒有轉頭,只是對陳平安那個方向傾斜抱拳,當是與劍氣長城隱官的回禮。

隱官與刑官重逢於劍氣長城,看著都很隨意。

陳平安問道:“南光照是被前輩宰掉的?”

豪素點點頭,“代價要比預期小很多,反正沒有被拘押在功德林,陪著劉叉一起釣魚。”

禮聖的意思,豪素斬殺中土飛昇境修士南光照,這屬於山上恩怨,是一筆陳年舊賬,原本文廟不會攔阻豪素去往青冥天下,只是事情發生在文廟議事之後,就犯禁了,文廟酌情考慮,允許豪素在這邊斬殺一頭飛昇境大妖,或是兩位仙人境妖族修士。

於是豪素就繼續留在了浩然天下,禮聖的意見,往往能夠讓人沒有意見。

其實以豪素的脾氣,不是不可以仗劍硬闖,因為道老二會在兩座天下的接壤處接引,只是豪素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再說了招惹誰,都別招惹禮聖。

陸沉坐在城頭邊緣,雙腿垂下,腳後跟輕輕敲擊城頭,唏噓道:“貧道在白玉京郭城主的地盤那邊,舔著臉求人施捨,才創建了一座芝麻綠豆大小的寒酸書齋,取名為觀千劍齋,看來還是氣魄小了。”

無人理睬。

要是擱在白玉京,哪裡會如此冷場。

瞥了眼南方,陸沉伸手頭上扶了扶那頂作為白玉京掌教信物的道冠,嘖嘖道:“這個黃鸞,真是好眼光,曉得模仿貧道的這頂蓮花冠,可惜就是有點運道不濟,不然這次一定要找他寒暄幾句。”

陸沉轉頭望向陳平安,笑嘻嘻道:“見有河川垂釣者,敢問垂綸幾年也?”

陳平安冷笑道:“收竿懸魚簍,腰鐮刈秋韭?”

對於這兩位的打啞謎,寧姚和刑官豪素對此都置若罔聞,兩位劍修都是不喜歡多想的人,恰恰各自身邊都坐著最願意多想的人。

陸沉一本正經道:“陳平安,我當年就說了,你要是好好捯飭捯飭,其實模樣不差的,當時你還一臉懷疑,結果如何,現在總信了吧?”

陳平安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陸道長當年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陸沉伸手揉著下巴,“到底是你不小心忘了,還是是貧道記錯了?”

陳平安雙手握拳,輕輕撐在膝蓋上。

陸沉眨了眨眼睛,滿臉希冀神色,問道:“陳平安,啥時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