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七十八章 第五件


陳平安收起四件本命物,問道:“你的本名叫什麼?”

吳喋當然是這頭化外天魔胡謅出來的名字,連幽鬱和杜山陰都不信。

白髮童子沉默片刻,說道:“霜降。”

陳平安隨口問道:“姓氏?”

之所以有此問,還是因為那些牢獄關押妖族的緣故,例如那五位上五境大妖,化名分別是雲卿,清秋,夢婆,竹節,侯長君。除了最後那位天資卓絕的仙人境大妖,有個姓氏,其餘哪怕是化名,都無姓氏,至於真名,更是不會輕易洩露。

中五境妖族也一樣,不管化名如何,除非身死道消之際,捻芯使用了縫衣人的手段,才可以從被她剝離出來的金丹、元嬰當中獲悉真名。

浩然天下的純粹武夫,講究個投師如投胎,那麼妖族在真名一事上,自古便視為頭等生死大事。

白澤編寫《搜山圖》,洩露大妖真名、根腳,交給禮聖,再與禮聖一起鑄造大鼎在高山之巔,正是當年妖族敗退的關鍵原因之一。

一旦蠻荒天下攻破劍氣長城,闖入浩然天下,那麼儒家聖人掌握的每個本命字,對妖族而言,都會是一道道關隘。

甲申帳那幾位劍仙胚子,竹篋,雨四,?灘,流白,皆無姓氏,就是在等託月山的賜姓,而且名字也都相對生僻晦澀,為的就是儘量避開儒家聖人的本命字。

白髮童子搖頭笑道:“我是皚皚洲賤籍流民出身,跟隨大富之家的姓氏,不提也罷。其實有個原名,就叫小草,後來日子安穩了,給有錢少爺當了書童,一位私塾夫子就幫忙取了個霜降的名字,氣肅殺,陰始凝,本就不是一個多好的名字。當年什麼都不懂,還很開心來著,總覺得與書籍沾了邊。”

白髮童子懸在空中,後仰倒去,翹起二郎腿,“老夫子也是我的半個傳道人,是個洞府境修士,在那偏居一隅的藩屬小國,也算位了不起的神仙老爺了。他年輕時候,會些粗淺的扶龍之術,幫人做幕,只是時運不濟,不成事,後來心灰意冷,就教書當先生,偶爾賣文,掙點私房錢。一次出遠門,與我說是要遊歷山水,就再沒回來,我是多年之後,才知道老夫子是去一處興風作浪的淫祠水府,幫一個當官的朋友討要公道,結果公道沒討著,把命丟那兒了,魂魄被點了水燈。我一氣之下,就拼著丟掉半條命,打碎了那河伯的祠廟和金身,猶不解恨,嚼了金身碎片入肚,只是雙方那場廝殺,水淹百里,殃及府城,被官府追殺,十分狼狽。”

本名為霜降的化外天魔,笑道:“小草不自貴,已鑄出山錯。”

陳平安不曾聽說皚皚洲歷史上,有一個名為“霜降”的飛昇境大修士。

若說玉璞、仙人、飛昇在內的所有上五境修士,陳平安除了寶瓶洲、桐葉洲和北俱蘆洲之外,所知不多,不敢說都聽說,但是隻說浩然天下的飛昇境修士,陳平安成為隱官之後,專門去了解過,何況避暑行宮秘錄檔案,堆積如山,很容易順藤摸瓜,應該遺漏不多。

白髮童子一個鯉魚打挺,哈哈笑道:“這是我剛剛編撰出來的新鮮故事。隱官老祖聽過就算。”

陳平安說道:“故事真假,我不確定,不過我可以確定,你多半來自青冥天下。”

白髮童子哦了一聲,恍然道:“曉得哪裡出紕漏了,不該說是被官府追殺的,除了官員必須有度牒的青冥天下,浩然天下的朝廷官府沒這膽子,更沒這份能耐。”

那座天下,與百家爭鳴的浩然天下,大不相同,道門一家獨大,朝廷官吏,道士居多。

所以絕對不會有那官員祈雨的場景,青冥天下的地方官員,自己就能夠以術法呼風喚雨,祈福消災,那裡的山水神靈,地位不高,雖說不至於淪為雜役苦力,但是比起浩然天下江水正神、山君山神的風光無限,相差極大。

陳平安說道:“我與大玄都觀的孫道人,曾經有幸在北俱蘆洲相伴遊歷一場,收穫頗豐。以後若有機會,一定要登門致謝。”

孫道人作為世間道門劍仙一脈的執牛耳者,道法、劍術都極高,但是陳平安卻最佩服那位老神仙裝神弄鬼的手段。

爐火純青,出神入化。

自己與孫道人相比,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白髮童子點點頭,“猜出來了,木宅裡邊的中年道人,本就是孫道人的師弟,木胎神像是大玄都觀的祖宗桃木劈斫而成,五色山嶽的山根,其中蘊藉之道意,也是大玄都觀劍仙一脈的根腳,我眼沒瞎,瞧得見。所以竹節說你命好,錯也錯,對也對。”

想要去別座天下,拜訪大玄都觀,意味著陳平安得是飛昇境才成。

陳平安問了一個關鍵問題:“你可曾聽說過煉製三山術?”

白髮童子神色古怪,“聽說過,就真的只是聽說過。”

陳平安又問,“那我能否憑此煉化那顆神靈心臟?這副神靈屍骸,曾是上古火神佐官?”

白髮童子笑嘻嘻道:“能否煉化,我不清楚。至於神靈之身,哪來的五行之屬,包羅萬象,缺啥補啥就是啥。這座牢籠是煉化之物,唯獨那座熔池,劍氣長城從無染指,依舊曆經萬年而不朽,我不怕你無法煉化,只怕你煉化之後,身軀魂魄遭受不住,兩樁大事,拼湊五行,真名縫衣,皆要功虧一簣,不信的話,你問捻芯。”

捻芯站在臺階那邊,乾脆利落道:“除非我舍了金籙、玉冊不要,所有文字都用來打造心室四壁。”

兩件仙家至寶,都是半仙兵品秩,更是捻芯的大道根本所在,代價不可謂不大。

陳平安問道:“條件?”

捻芯說道:“你一直堅持縫衣只在上半身,勞煩放棄這種腦子有病的堅持。”

陳平安說道:“拒絕。”

白髮童子幸災樂禍,等這場好戲等很久了,總算登臺開唱。

捻芯惱火道:“陳平安!三十二縫衣處,若只在四肢和上半身,難免失衡,你自己覺得像話嗎?身為縫衣人,我當下這副模樣,你覺得我是那種在意男女忌諱的女子嗎?你更是劍氣長城的隱官,是一個志在登頂的修道之人!還要介意這點所謂的男女大防?”

陳平安點頭道:“介意。在捻芯前輩眼中,我只是一位被剝皮抽筋削骨刻字的縫衣對象,可在我眼中,捻芯前輩終究還是女子。”

捻芯氣得臉色鐵青,“陳平安,你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白髮童子滿地打滾,捧腹大笑,只是辛苦壓抑,不敢出聲。

好玩好玩,解氣解氣。

陳平安抱拳致歉,“懇請捻芯前輩體諒一二。”

捻芯一閃而逝。

陳平安倒是不太擔心捻芯就此撂挑子,使得縫衣一事半途而廢。

但是極有可能接下來的縫衣,捻芯會讓自己吃苦更多,而且是那不必要之苦頭。

等到捻芯一走,白髮童子就已經正襟危坐。

陳平安笑道:“霜降前輩,怎麼不繼續樂呵了?”

白髮童子以拳輕輕捶打心口,“心疼心疼,眼睜睜看著隱官老祖被捻芯誤會,心痛如絞。”

你喊你的前輩,我喊我的老祖,哥倆好。

陳平安問道:“若是煉化了,對牢獄會不會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