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四十三章 等個人(第2頁)


若是在浩然天下,這般攻城,軍帳膽敢如此調兵遣將,無視螻蟻性命,動輒讓其數以十萬計去送死,屍骨堆積城下戰場,註定會遺臭萬年,但是在蠻荒天下,毫無問題。

蠻荒天下終於第一次出現了蟻附攻城。

為此專門有號角聲悠揚響起,響徹雲霄,蠻荒天下軍心大振。

純粹武夫鬱狷夫,苦等已久,一身拳意昂然,終於可以酣暢淋漓地出拳殺妖。

隱官一脈的劍修,依舊是三人一撥,輪番上陣,去往城頭出劍。

每天的雙方戰損,都會詳細記錄在冊,郭竹酒負責彙總,避暑行宮的大堂,氣氛越來越凝重,人人忙碌得焦頭爛額,便是郭竹酒都會一天到晚死守著書案。

倒懸山那邊,幾乎所有做倒懸山買賣的八洲渡船管事,都已經去過一次春幡齋。

晏溟、納蘭彩煥和米裕,再加上邵雲巖和嫡傳弟子韋文龍,也沒閒著。

打仗一事,廝殺搏命的戰場之外,戰場其實也在賬本上。

這是劍氣長城與八洲渡船,雙方嘗試著以一種嶄新方式進行貿易,小摩擦極多。而且皚皚洲渡船的收集雪花錢一事,進展也不是特別順利。主要是還是皚皚洲劉氏一直對此沒有表態,而劉氏又掌握著天下雪花錢的所有礦脈與分成,劉氏不開口,不願給折扣,再者光憑那幾艘跨洲渡船,哪怕能收到雪花錢,也不敢大搖大擺跨洲遠遊,一船的雪花錢,便是上五境修士,也要眼紅心動了,呼朋喚友,三五個,隱匿海上,截殺渡船,那就是天大的禍事。皚皚洲渡船不敢如此涉險,劍氣長城同樣不願看到這種結果,所以皚皚洲渡船那邊,第一次返回再趕赴倒懸山後,並未攜帶雪花錢,只是當初春幡齋那本冊子上的其它物資,江高臺在內的皚皚洲船主,與春幡齋提出一個要求,希望劍氣長城這邊能夠調動劍仙,幫著渡船保駕護航,而且必須是往返皆有劍仙坐鎮。

晏溟和納蘭彩煥都覺得此事不可行,還是希望渡船這邊能夠自己出錢僱傭上一兩位五境修士,畢竟這種雪花錢生意,只要做成了一筆,皚皚洲渡船就掙得足夠多了,不該奢望春幡齋這邊調用劍仙護陣。不然一趟往返,加上中途滯留皚皚洲,往往大半年甚至是一年光陰,一位劍仙就這麼遠離劍氣長城了。

邵雲巖給了個折中建議,每一艘渡船,不用全部押注雪花錢買賣,皚皚洲物資豐富,有大利可圖。

這些大生意之下的小意外,都需要雙方去磨,只要一個環節出錯,一樁買賣其實就算是黃了。

春幡齋那邊已是酷暑,天地大窯,萬物陶鎔,劍氣長城這邊今年冬無雪。

這讓郭竹酒有些遺憾,原本早早與師父談妥了,大雪時分,堆他孃的十七八個雪人,隱官一脈的劍修,人人有份。

隱官一脈劍修,唯一心中好受點的事情,便是年輕隱官當初以飛劍“隱官”傳訊城頭,帶來的極大非議,自己消散了。或者非議還在心頭留著,只是顧不上言語什麼了。

大戰慘烈,死人太多。

以至於愁苗劍仙和龐元濟、林君璧,就只是拖著那具飛昇境大妖的真身,揀選了一個大戰間隙,三人去城頭走了一遭,說了這頭大妖隱藏在倒懸山,試圖作亂,被他們三人循著蛛絲馬跡,發現根腳,果斷聯手陸芝在內數位劍仙,將其合圍斬殺於海上。

斬殺飛昇境大妖。

這件事當然不是什麼可有可無的小事,劍氣長城,喧譁一片。有無數的大聲叫好。

到最後林君璧沒捨得割下頭顱,還禮蠻荒天下,便硬著頭皮擅作主張,保留了這頭飛昇境大妖的全部真身,拖回避暑行宮。

回去後,年輕隱官瞧見了頭顱還在的大妖真身,笑得合不攏嘴,嘴上罵著林君璧不大氣,摳搜摳搜的,墜了隱官一脈的名頭,卻立即將那真身收入咫尺物,重重拍打林君璧的肩膀,笑得像個路上撿了錢趕緊揣兜裡的雞賊孩子。

顧見龍與王忻水對視一眼,知道林君璧這小狗腿,肯定要被隱官大人記一功了。

這天陳平安離開避暑行宮大堂,出門散步的時候,林君璧跟上。

陳平安笑道:“有想法?”

林君璧說道:“八洲渡船一事,暫時進展還算順利,可最大問題不在買賣雙方,只在浩然天下學宮書院的看法。”

陳平安似有好奇神色,說道:“說說看。”

林君璧憂心忡忡道:“之前八洲渡船,如果沒有改變與劍氣長城的買賣方式,依舊散亂,各行其是,文廟興許也不會過多幹涉,只是如今形勢被我們更改,文廟說不定會有一些反彈,說實話,咱們是動了浩然天下不少根本利益的,物資每多一分運到倒懸山,浩然天下便要少一分。”

陳平安點頭道:“是此理。”

林君璧問道:“一旦文廟下令約束趕赴倒懸山的八洲渡船,只准在浩然天下運轉物資,我們怎麼辦?”

林君璧雖是劍修,實則術法駁雜,雙指掐訣,以符籙土法,撮壤成山,塑造出一幅懸空的天下形勢圖,跟隨兩人一起緩緩移動,林君璧指了指地圖,凝氣成水,畫出一條條嶄新航線,往來於各洲之間,“中土神洲、皚皚洲渡船物資,只准運往南婆娑洲,流霞洲、金甲洲增援西南扶搖洲,北俱蘆洲、寶瓶洲渡船,只能去往東南桐葉洲,構建打造、加固這三洲沿海防線,便是價格比劍氣長城低一兩成,甚至是三成,我相信八洲渡船,還是會不得已為之,乖乖照做。至於婆娑洲在內三洲原有渡船,就更不會趕來倒懸山。”

陳平安帶著林君璧一起散步,“關於八洲渡船一事,你所說的這個最壞結果,其實愁苗劍仙,一早就提醒過我,但是沒辦法,總不能怕這結果臨頭,就什麼都不去做。走一步看一步,每有一艘渡船靠岸倒懸山,我們就當是多掙的一筆物資。只希望文廟那邊,慢點出結果。”

林君璧問道:“文聖先生,能在這麼大的事情上,去文廟那邊說上話嗎?”

陳平安搖頭道:“比較難。儒家重名分,講究師出有名。”

林君璧又問道:“加上醇儒陳氏,還是不夠?”

陳平安還是搖頭,“各有各的難處。”

林君璧一咬牙,“我寫一封密信寄給自己先生,幫忙說一兩句話?”

陳平安停下腳步,道:“要記住,你在劍氣長城,就只是劍修林君璧,別扯上自家文脈,更別拖邵元王朝下水,因為不但沒有任何用處,還會讓你白忙活一場,甚至壞事。”

陳平安笑道:“這份好意,我心領了。”

其實陳平安大可以點頭答應下來,不管林君璧是意氣用事,還是人心算計,都讓林君璧寫過了信,以飛劍寄信邵元王朝,再讓劍仙半路截取,陳平安先看過內容再決定,那封密信,到底是留,歸檔避暑行宮,放入只能隱官一人可見的秘錄,還是繼續送往中土神洲。



只是相處久了,對於林君璧的性情,陳平安大致還是清楚的,事功,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只是林君璧的追求,並非只是個人利益,野心勃勃,卻也在那家國天下的修齊治平。

想到這裡,陳平安便將這份心思與林君璧坦白說了,讓他去寫這封信,然後走個形式,最終歸檔隱官一脈,爭取找個機會,以不露痕跡的方式,讓浩然天下知曉這樁小小密事。

說不定將來某天,可以為重返浩然天下的林君璧錦上添花。

林君璧愣了半天,感嘆道:“真要如此嗎?”

陳平安笑道:“好心好報,奇怪什麼。善行無轍跡,當然是最好的,但是既然世道暫時無法那麼事事純粹,人心澄澈,那就稍次一等,不是聽說書畫,有那‘真跡下一等’的美譽嗎?我看能夠這樣,就挺好。君

璧,關於此事,你無需難以釋懷,不是處處以赤子之心行善,事情才算唯一的善事。”

林君璧稍作思量,便也沒有別扭什麼,很爽快就點頭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