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多少小魚碧水中
甲申帳,不是劍修卻是領袖的木屐。
劉叉的唯一弟子,背篋。託月山關門弟子離真。雨四。?灘。女子劍修流白。
一行人出現在了那場雙方問劍的戰場最南端,雨四蹲在地上,雙指捻起一小撮土壤,輕輕將其碾成碎末,拍了拍手掌,起身道:“兩邊劍意的此消彼長,轉換程度,跟預期差不多,也就只剩下這麼點好事了。”
流白皺眉道:“為何明明是個圈套,還要往裡邊跳,再說了,又不光是我們甲申帳覺得不妥,甲子帥帳那邊依舊不理睬,這算怎麼回事?我方地仙劍修明白著是被針對了的,已經戰死了幾個?昨天為止,已經有九個了吧,接下來,還要送多少戰功給劍氣長城?這是打仗,哪有這麼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打法!木屐,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回了後,也不願多說半句。要真是在那邊捱了白眼委屈,我,離真,背篋,都可以與各自師父言語一聲。”
她是周密的嫡傳弟子之一,跟隨那位被譽為“學海”的先生,熟讀兵書,習慣了斤斤計較,環環相扣。
雨四也跟著說道:“木屐,別一個人悶在心裡,在我們這邊,沒什麼不能講的。”
木屐說道:“甲子帳那邊,也沒說具體緣由,只說問劍過後,包括仰止、黃鸞兩位將功補過的前輩在內,會拎著一顆顆在後方截殺而來的劍仙頭顱,丟往劍氣長城,作為問劍之後的回禮。”
流白怒道:“還什麼禮?!難不成地仙劍修不白白死,便沒有那些隱匿劍仙的頭顱了嗎?根本就是兩回事!”
木屐感慨道:“是啊。我也不懂。不懂為何要在這裡,就有這麼多我方劍修死在這裡,好像一定要死。”
?灘笑道:“事已至此,還能如何,我們大不了就這麼幹瞪眼,瞧著嘍。”
前邊遠處的戰場上。
有那蠻荒天下的劍仙現出百丈真身,單獨位於戰場上,雙手持劍,一劍落地。
劍氣長城的劍陣瀑布之上,天幕頓時落下數百條鮮紅閃電,如神靈震怒,手持雷鞭,胡亂砸向大地。
劍氣長城的劍仙也隨之應對,以劍氣雲海攔截雷電,防止落在劍陣之上,殃及那些中五境劍修。
有一位身姿纖細的己方女子劍仙,並無攜帶佩劍,只是大袖飛旋,方圓數里的大地之上,便有劍氣凝聚,化作千百飛劍,激射向那座好似從天而落的劍氣長城磅礴劍陣。
城頭之上的大劍仙嶽青,以兩把本命飛劍之一的雲雀在天,與之對峙。
在妖族修士的法寶洪流與這場問劍,兩場大戰當中,蠻荒天下有數位原本籍籍無名的修士,好似應運而生。
一位原本不是劍修的妖族修士,不過是洞府境練氣士,在出劍之後,原先相對己方劍陣,就只是湊數而已,不曾想竟然無意間得到了兩道劍氣長城遠古劍意,並且品秩極高。少年註定會以此躋身百劍仙之列,大把資源傾斜在他身上。說不定到了浩然天下,就是有望開宗立派的劍道種子。
一位金丹境劍修,原本屬於雞肋的那把本命飛劍,立下了匪夷所思的戰功,先後兩次讓敵方兩位劍仙的傾力出劍,不但救下了兩位地仙劍修,還使得對方劍仙的飛劍神通,莫名其妙砸在了劍氣長城的劍陣之上,劍氣長城那邊光是金丹劍修,就先後瞬間折損各兩人,地仙之下的中五境劍修,本命飛劍,更是被重創一大片,直接撤出了戰場。
這位金丹劍修立即被下令撤出了戰場,此後被飛昇境前輩施展了障眼法,數次重新置身戰場,專門針對對方大劍仙的傾力一擊。
至於一位金丹劍修,為何能夠未卜先知到劍仙出劍,除了甲子帳知曉真相,甲申帳這些軍帳,都無權過問。
此外,一雙元嬰境劍修道侶,在大戰中先後破境躋身上五境。
若是沒有這些“光彩照人的點綴”,蠻荒天下的劍修問劍,就是個笑話。
因為劍氣長城的劍修折損速度,與諸多軍帳的推演結果,出入不小,比預期要慢上許多。
木屐說道:“打仗,打得不過是人、錢兩物。對方劍修折損比預期少,只是少,又不是沒有死人。接下來就看神仙錢一事了,其實這個比劍修更關鍵,如今劍氣長城的劍修靈氣,陸陸續續的,大多數已經開始出現乾涸跡象,劍氣長城戰場上的靈氣,如此渾濁,雙方都別想汲取了,我們卻背靠整座蠻荒天下,又被兩位前輩以大神通牽引,兩股靈氣聚攏,好似江河,正在源源不斷往這邊湧來,可那堵城頭背後,才多大的地盤,能夠積蓄多少靈氣?戰事越往後推移,能支撐起劍仙的多少傾力出手?關於此事,乙戊軍帳,是早早有過一場精準計算的。只要此事沒有意外,劍氣長城如今的劍修,不過是晚死,到時候就會死得極快極多。”
雨四笑道:“甚至極有可能是自己熬死自己,死得悄無聲息,哪怕祭出了飛劍,都收不回去。”
流白沉聲說道:“前提是沒有意外!劍氣長城沒有預料之外的靈氣來源!但是這場仗打下來,帶給我們的意外,少嗎?!”
木屐點頭道:“那就粗略計算一下,浩然天下的八洲渡船,北俱蘆洲不去說它,把自己半洲物產掏出來,都有可能,所幸這種事情,也就北俱蘆洲做得出來了。桐葉洲沒有渡船,距離倒懸山最近的,就是南婆娑洲和西南扶搖洲,扶搖洲渡船以山水窟為首,有舊怨,不會好說話的。當下說不定又在幫我們大忙了。婆娑洲,則是不敢太好說話,即便船主們失心瘋了,願意竭力幫助劍氣長城,也得看他們的宗門山頭敢不敢答應。”
木屐說到這裡,笑了起來,“還好,劍氣長城從來不擅長與浩然天下打交道。”
流白習慣了說反話唱反調,“萬一呢?萬一劍氣長城有人,能夠說服八洲渡船,大肆補給劍氣長城?!”
?灘抬頭望向劍氣長城,冷笑道:“靠什麼說服?是靠劍仙的面子?能掙大錢不掙的好心人,怎麼當上的渡船話事人,如何做的倒懸山買賣?難道要靠劍仙親自送神仙錢給人?巧了,劍氣長城其實最缺靈氣最為純粹的神仙錢。”
木屐仰頭望向那座城頭,說道:“有機會的話,很想見一見那個人,就坐在城頭之上,與他覆盤一番。”
離真說道:“那也得看他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流白靈光乍現,剛要說話。
木屐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搖搖頭說道:“意外自然要用意外來糾錯。倒懸山那邊,有些存在,不會一直作壁上觀的。”
————
米裕堆過了雪人,還偷偷摘了園圃花葉,為那雪人兒姑娘穿上了花衣裳,色彩樣式,皆是當年初見時她的模樣。
來到了大堂這邊,瞧見了那個蹲在地上看桌子的年輕隱官,米裕跨過門檻,斜靠一張小桌案,好奇問道:“隱官大人,這張四仙桌,其實是件暗藏玄機的值錢寶物?打算搬到避暑行宮?”
陳平安站起身,“出門走走。”
米裕站直身,又瞥了眼四仙桌,看來不那麼值錢。
春幡齋作為倒懸山四大私宅之一,佔地極大,穿廊過道,古木參天,尤其以假山奇石著稱於世,飛瀑流泉,與花木扶疏相得益彰,陳平安和米裕走在一條石磴道上,水氣瀰漫,靈氣盎然。
米裕問道:“隱官大人,容我再廢話兩句,死死捂住自家飯碗,再從他人飯碗裡搶飯吃,味道特別好,可那幫人不是尋常人,只給好處,依舊不長記性的。”
陳平安笑道:“是怪我興師動眾,喊了那麼多劍仙撐場子,最後竟然沒死人?”
米裕說道:“這哪敢。”
陳平安解釋道:“十一位劍仙駕臨倒懸山,殺意那麼重,作不得偽,說句難聽的,劍仙需要假裝想殺人嗎?可是到最後,依舊一劍未出,你信?”
米裕說道:“不信。”
陳平安點頭道:“所以吳虯、白溪這幫人,更不會相信。別看後來談正事,一個個商賈好像重返賬本算盤小天地了,其實還是在憂心生死一事。許多細節,你要是多打量打量,而不是光顧著那幾位女子船主哪裡好看了,哪裡瑕疵了,其實不難發現我說的這個真相。”
米裕有些悻悻然。
習慣成自然,這也算是他的小天地,只是比不得隱官大人的深謀遠慮,他米裕的對手,只有世間好看女子。
陳平安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不遠處的水榭樓閣,“要麼多殺幾個,來自中土神洲的吳虯,修為實力最強的江高臺,與劍氣長城結仇最多的白溪,境界最低、身世最不值一提的柳深,都得殺了。殺得對方覺得最不會死的一撮人,全死了,才能夠將對方逼到牆角那邊去,再無退路,處境與人心皆如此。”
假山之上,透漏瘦皺的山石,縫隙之間,生長著一棵棵綠意蔥蔥的小松小柏。
陳平安坐在一級臺階上,“如果局面不至於如此,那就一個都別殺,餘著。會殺誰,讓他們自己瞎琢磨去,你等著吧,只要稍稍給點暗示,自有聰明人,幫我挑人殺,反過來暗示我,誰死了最沒有代價,不需要晏溟、納蘭彩煥賠多少錢,甚至可能都不需要劍仙孫巨源賠禮道歉。既然覺得劍氣長城肯定要殺人立威,渡船總歸要死人幾個才對‘隱官’和劍仙有份交待,那就死道友不死貧道。”
陳平安指了指那些虯曲似病的松柏,“在山野大澤能活,在這裡不也一樣好好活著。”
米裕豁然開朗,心中那點積鬱,隨之煙消雲散。
陳平安卻說道:“殺人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只談心中感受,大堂上那一排船主,殺光了才快意。可如果多計較一番,單獨拎出來,你說誰真正該死?白溪?他終究不是那個山水窟老祖。吳虯?怎麼就該死了?江高臺,若非被我一頓胡攪蠻纏,他又太過想著幫助自己和八洲渡船佔盡便宜,需要淪落到身陷死地的地步嗎?”
米裕沉默片刻,坐在陳平安身邊,沉聲道:“發死人財更不好玩,不也玩得一個個很起勁,很開心?換成我是隱官大人,早動手了。當然,後果會很糟糕。”
陳平安難得與米裕說了一番寬慰言語,“劍仙自然只做劍仙該做的事情,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在我這個歲數,已經是金丹劍修了,然後六十四歲躋身的元嬰境,一百九十六歲破的元嬰瓶頸。事實上,你的資質在眾多劍仙當中,真不算墊底的,反而可以算靠前。極好的資質,保證米裕能夠躋身他人夢寐以求的上五境,但是在這個過程當中,你轉去做了一件練劍之外的熟悉事情,你真心喜歡的。得到的結果,在外人眼中,不算好,但是你自己覺得沒什麼問題,最多就是對兄長米祜心懷愧疚。”
米裕有些尷尬,“隱官大人直說無妨的,米裕無非就是對談情說愛更感興趣,與女子們卿卿我我,比練劍殺敵,也更擅長。”
陳平安笑道:“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浩然天下出不了這麼多劍修,但代價就是得有個熟悉外鄉規矩的外人,來當這個隱官。可如果我也因此分心,道心越來越遠離純粹二字,那麼一直在這條路走下去,就算在算計人心一事上建功精進,一旦心思過多傾斜在此事上,我未來的修行瓶頸,就會越來越大。不過我可以保證,只要沒有大的意外,比米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