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百二十八章 寶瓶洲的現在和未來


已經消失很久的聖人阮邛總算打道回府,先去了趟龍鬚河畔的鋪子,見過了弟子徐小橋,然後在去龍泉劍宗本山神秀山之前,先將兩頭附庸西邊大山仙家府邸,卻不守規矩的精怪,隨手丟出了地界,阮邛這才返回自家山頭,在董谷、徐小橋之後收取的十二位弟子,被二師兄董谷喊到一起,讓他們一一出劍演武,阮邛始終面無表情,也未指點這撥記名弟子什麼具體的劍術,坐在條凳上,看完之後,就起身去打鐵鑄劍。讓那撥原本意氣風發的記名弟子一個個惴惴不安。

那位喜好穿著青色衣裳的大師姐,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

四師兄謝靈倒是在場,嘆了口氣,就返回自己的宅子繼續修行。

阮邛一現身,便不斷有人趕赴龍泉劍宗,希望能夠被這座宗字頭仙家青眼相中。

既有被大驪權貴門庭護送而來的年輕子弟,也有單獨趕來的少年少女,還有許多希冀著成為山上客卿供奉的山澤野修。

魚龍混雜。

這讓阮邛名義上的大弟子董谷,有些不厭其煩。

董谷既要給暫時尚未記錄祖師堂譜牒的十二位同門晚輩,當那半個傳道授業的師父,又要管著宗門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務,更何況十二人在龍泉劍宗已經修行一段時日,資質、天賦高低,相互間都差不多心中有數,人性隨之逐漸顯露,有自認練劍天賦不如別人、便分心在人情往來一事上的,有埋頭苦練卻不得其法、劍術進展緩慢的,有那在山上恭謹謙讓、下了山卻喜好以劍宗子弟自居的,還有那個境界一日千里、遠勝同輩的先天劍胚,已經私底下跟董谷請求多學一門風雪廟上乘劍術。

至於那些在西邊大山建造府邸的仙家門派,多有拜訪神秀山,自然還是需要董谷出面打點關係,那是一件很耗費精力和光陰的事情。大師姐阮秀肯定不會理睬,師妹徐小橋性情冷漠,天生不喜歡應酬,謝靈自然更不願意與人賠笑臉說好話。

如果不是龍泉劍宗無需在錢財一事上勞心勞力,董谷都想要反悔,主動開口與師父阮邛祈求開峰一事,然後好名正言順地閉關修行。百年之內務必元嬰,這是董谷給自己訂立的一條規矩。畢竟與一早就是風雪廟劍修之一的徐小橋不同,董谷雖是龍泉劍宗譜牒上的開山大弟子,卻不是劍修,這其實是一件很不合規矩的事情。

阮邛不介意,但是董谷對此卻極其愧疚,所以董谷就想到了一個最笨的法子,不是劍修,那就用境界來彌補。

至於師弟謝靈,已經孕育出一口本命飛劍,如今正在溫養。不但如此,謝氏老祖,也就是那位展現出一人鎮壓一洲風采的北俱蘆洲天君謝實,先後贈送這位桃葉巷子孫兩件山上重寶,一件是讓謝靈煉化為本命物的北俱蘆洲劍仙遺物,名為“桃葉”,是那位劍仙兵解之後遺留人間的一口本命飛劍,雖然不算謝靈的本命飛劍,可是一旦煉化為本命物之後,劍仙遺物,威力大小,可想而知。

還有一枚名為“滿月”的養劍葫,品秩極高。

董谷心知肚明,師弟謝靈眼中,根本沒有自己這個師兄,不是說謝靈依仗家族背景,便目中無人,倨傲跋扈,恰恰相反,在董谷這邊,謝靈沒有半點不敬,對董谷的真身身份更沒有半點鄙夷,平日裡謝靈能夠幫上忙的,從不推脫,一些個董谷躋身金丹境後的修行關鍵時期,謝靈便會主動代為傳授劍術,這位謝家長眉兒,讓人挑不出半點瑕疵。

只不過謝靈根骨、機緣實在太好,山上,他眼中只有阮秀,山下,謝靈他也只盯著馬苦玄在內屈指可數的幾個年輕人。

到了董谷謝靈這般境界,山上飲食,自然不再是五穀雜糧,多是依循諸子百家中藥家精心編撰的食譜,來準備一日三餐,這其實很耗神仙錢。

只不過龍泉劍宗家業大,弟子少。阮邛又是大驪王朝的頭等供奉第一人,每年都可以從朝廷那邊領取一大筆仙師俸祿。至於董谷,由於是金丹境,早年又走過一趟書簡湖,沒怎麼出手,便白白掙著了一筆不小的功勞,事後拿到了一枚刑部頒發的太平無事牌,如今還在大驪粘杆郎那邊掛了個名,所以也有一筆數目可觀的官家俸祿。

這天阮邛離開劍爐,親自做了一桌子飯菜,獨獨喊來了董谷。

董谷一看桌上那些市井門戶的菜餚,就知道大師姐肯定會到。

果不其然,阮秀很快就進了屋子,自顧自盛飯,坐在阮邛一旁,董谷當然背對屋門,與師父阮邛相對而坐。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阮邛自然而然給女兒碗裡夾了一筷紅燒肉,然後對董谷說道:“聽說原先的郡守吳鳶,被調離出新州了?”

董谷立即放下筷子,畢恭畢敬道:“龍泉郡升為龍州後,這位國師弟子,並未按部就班順勢成為龍州刺史,而是平調去了觀湖書院以南的原朱熒王朝版圖,在那座大驪新中嶽的山腳附近,繼續擔任一地郡守。”

都猜測是吳鳶當年被國師寄予厚望,來此率先開疆拓土,不曾想被小鎮當地的四大姓十大族聯手排擠得灰頭土臉,吃了許多軟釘子,雖說後來從縣令升為郡守,但國師大人心中早有不滿,所以此次郡升州,其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吳鳶,便被看似平調實則貶謫去了異國他鄉。

龍泉郡升為龍州,佔地廣袤,轄下青瓷、寶溪、三江、香火四郡。

小鎮依舊屬於槐黃縣。

袁縣令如今順勢高升為青瓷郡郡守,龍窯督造官曹督造依舊是原先官職,不過禮部那邊悄悄修改了督造官的官品,與一地郡守相當,所以兩位上柱國姓氏的年輕俊彥,其實都屬於升官了,只是一個在明處,一個名聲不顯而已。

龍州刺史是一個大驪官場的外人,來自藩屬黃庭國,名叫魏禮,寒族出身,在黃庭國官品不過是正四品的小小郡守,結果到了大驪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封疆大吏,這讓大驪廟堂十分意外,事後有小道消息流傳京城,據說是大驪吏部尚書欽點的人選,所以也就沒了爭執,這等破格提拔藩屬官員升任大驪地方重臣的舉動,不合禮制?反正皇帝陛下都沒說話,禮部那邊也沒折騰,誰敢蹦躂,真當關老尚書是吃素的?能夠與崔國師據理力爭還吵贏了的大驪官員,沒幾個。

除了官場變化,州郡縣三位城隍爺也都有了定數,郡縣兩城隍都是兩大鄰州舉薦出來的當地英靈,雖說早早在大驪禮部那邊記錄在冊,是各地文廟、城隍和山水神祇的候補,但是一般情況下,註定不會有太好的位置給他們,此次莫名其妙就任龍州轄境城隍,都屬於得了個令人豔羨的肥差事。

而作為神位最高的龍州第一任州城隍,這位城隍爺的水落石出,也在大驪官場鬧出不小的動靜,不少中樞重臣都在看袁曹兩大上柱國的笑話。

因為州城隍不是兩大姓氏舉薦人選,而是繡花、衝澹兩江交匯處一個名為饅頭山的小祠廟小土地。

阮邛緩緩道:“吳鳶遠離大驪本土,未必是壞事。”

董谷不太清楚大驪廟堂內幕,便不敢妄言什麼。

不過吳鳶的離去,董谷這邊還是有些遺憾,因為這位年輕太守十分會做人,與龍泉劍宗打交道的方式,也讓董谷很欣賞。

好在擔任寶溪郡的新郡守,名為傅玉,是當年跟隨吳鳶最早進入小鎮縣衙的佐官,文秘書郎出身,直到此人從幕後走到前臺,許多已經共事多年的同僚才驚訝發現,原來這位傅郡守竟然是大驪豪閥傅氏的嫡長房出身,傅氏是那些個上柱國姓氏之外的豪族。

傅玉升為寶溪郡郡守後,很快就拜訪了龍泉劍宗,董谷與之相談甚歡,也算一樁不大不小的好事。

阮邛說道:“以後山頭這邊的迎來送往,你別管了,這種事情你只要不推掉,就一輩子都忙不完,那還怎麼修行?龍泉劍宗的立身之本,不是如何會做人。”

阮邛看了眼董谷,後者有些戰戰兢兢,大概是誤以為自己對他這個大弟子不太滿意。

阮邛難得有個笑臉,“我收你為弟子,不是讓你來打雜的。修行一事,分山上山下,你如今算半個粘杆郎,每次在山頭這邊遇到小瓶頸,不用在山上耗著,藉此機會出去歷練,平時主動與大驪刑部那邊書信往來,如今寶瓶洲世道亂,你下山之後,說不定可以捎帶幾個弟子回來。下一次,你就與刑部那邊說好,先去走一趟甘州山地界,不管怎麼說,風雪廟那邊的關係,你還是要籠絡一下的。”

董谷如釋重負,點了點頭。

對這位師父,心中充滿了感激。

師父的三言兩語,既是為他減輕壓力,又有傳道深意,更關鍵的,是等於變相讓自己獲得風雪廟修士的認可。

阮邛突然拿起筷子,拍掉女兒想要伸向最後一塊紅燒肉的筷子,“留點給董谷。”

阮秀這會兒已經盛了不知道第幾碗飯了。

董谷不敢笑。

阮邛對董谷說道:“那十二位記名弟子,你覺得如何?”

董谷便一一講述十二人的天賦和性情優劣。

阮邛望向自己閨女。

阮秀剛夾起一大筷子菜,輕輕抖了抖,少夾了些。

阮邛瞅著差不多已經見底的菜碟,乾脆就將菜碟推到她跟前。

阮秀笑了笑,問道:“爹,今兒怎麼不喝酒?”

阮邛搖搖頭,突然說道:“以後你去龍脊山那邊結茅修行,記得別與真武山修士起衝突就是了。再就是不管遇到什麼怪事,都不用驚訝,爹心裡有數。”

阮秀點點頭。

阮邛又問了些大驪近況。

龍泉劍宗擁有寶瓶洲最詳實的山水邸報,是大驪朝廷親自制定,定期送往龍泉郡披雲山和神秀山兩處。

阮邛沒來由說道:“其實當年我最想要收取的弟子,是那個劉羨陽。”

董谷聽說過此人。

與泥瓶巷陳平安是最要好的朋友。

差點死在了正陽山搬山老猿手下。

為此劉羨陽和陳平安算是與正陽山和清風城許氏結下了死仇。

許氏當初將已經建好的仙家府邸賤賣給大驪朝廷,未嘗沒有忌憚陳平安的意思。後來清風城許氏又見風使舵,做了些亡羊補牢的舉措,將一位嫡女遠嫁給上柱國袁氏的一位庶子,還出錢出力,幫助袁氏子弟掌控一支邊關鐵騎。

畢竟沒有人能夠想到那位泥瓶巷少年,能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阮邛和董谷不過是象徵性吃了幾筷子飯菜。

然後師徒二人開始散步。

董谷輕聲道:“魏山神又舉辦了一場夜遊宴,包袱齋遺留在牛角山渡口的鋪子重新開張了,售賣之物,都是山水神祇和各地修士的拜山禮。”

阮邛笑道:“看來落魄山那邊很缺錢。”

相較於金丹境界的董谷,阮邛不但是玉璞境,更是坐鎮聖人,所以看得更加高遠透徹,魏檗此次破境,屬於沒有瓶頸的那種。準確說來,是魏檗躋身上五境的瓶頸,早就被人打破了,而且破得極為巧妙隱蔽,阮邛也是長久觀察之後,才得出這個結論。魏檗追求的,是唾手可得的玉璞境,更加無瑕,而不是能否破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