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九十六章 竹籃打水撈明月(第2頁)


裴錢怒道:“朱斂,你總這麼烏鴉嘴,我真對你不客氣了啊!”朱斂正要逗弄幾句黑炭丫頭,不曾想陳平安說道:“是別烏鴉嘴。”

朱斂立即點頭道:“少爺教訓的是。”

裴錢坐著,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指著朱斂,總算逮住機會報了一箭之仇,哈哈大笑道:“還好意思說我見風使舵,老廚子,你可拉倒吧。”

朱斂一本正經道:“你那叫牆頭草,我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英俊的俊,俊俏的俊。”

裴錢眨了眨眼睛,好奇問道:“師父說你在咱們藕花福地,曾經是一位俊美無雙的公子哥?”

不等朱斂滔滔不絕說一說當年的豐功偉績,裴錢已經雙手捧腹,腦袋撞在桌上,“你可拉倒吧,笑死我了,哎呦喂,肚子疼……”

朱斂看到陳平安也在忍著笑,便有些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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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道之辯即將落下帷幕之時,青鸞國京郊一處避暑別宮,唐氏皇帝悄然親臨,有貴客大駕光臨,唐黎雖是人間君主,仍是不好怠慢。

因為來者是雲林姜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既是一位定海神針一般的上五境老神仙,還是負責為整個雲林姜氏子弟傳授學問的大先生,名為姜袤。

除此之外,還有嫁入老龍城苻家後、頭回返家省親的姜氏嫡女,以及一位隨她一起離開姜氏的教習嬤嬤,傳聞是位殺力可怕的元嬰劍修。

唐黎身邊則有兩人跟隨,一位能夠讓他安心放權的皇室老人,唐重,按照輩分,其實算是皇帝唐黎的叔叔,跟老侍郎柳敬亭曾經在私底下書信往來頗多,吵架,那些書信,唐黎其實都看過。

再就是一位鷹鉤鼻老者,青鸞國所有譜牒仙師中頭一號,周靈芝,很多人都已經忘記這位老仙師的山澤野修出身,但是輔佐唐氏皇帝已經三代之久,雖說名聲不太好,只是唐黎生長於帝王家,視野所及是那江山一統、國祚萬年,哪裡會計較這些不痛不癢的非議。

見著了那位雲林姜氏的老神仙,唐黎這位青鸞國君主,再對自家地盤的山上仙師沒好臉色,也要執晚輩禮恭敬待之。

雙方設席相對而坐。

就像刻意不分出主賓,更沒有什麼君主。

老人沒有印象中的那種端架子,言談和煦。

唐黎讓禮部官員為姜袤送上一大摞檔案,和一些以仙家拓碑手法記錄的畫卷,是個相貌周正、口齒伶俐的禮部年輕官員,在姜袤隨手翻閱檔案和瀏覽畫卷之時,這位禮部員外郎就為姜氏老神仙彙報佛道之辯的過程,詳略得當,只在精彩處,驚心動魄處,細說,而且說得乾脆利落,而且面對一位傳說中的上五境修士,不卑不亢,偶有問答,應對得體,很給皇帝陛下長臉。

所以唐黎很滿意,側過身,望向叔叔唐重。

後者輕聲介紹道:“禮部儀制清吏司宋山溪,青松郡宋氏子弟,秋魁二年的榜眼。”

唐黎道:“下次京考,可以提一提。”

唐重笑著點頭。

唐黎突然問道:“韋都督怎麼今天不在場?”

唐重解釋道:“韋都督與一位名為姜韞的姜氏子弟關係好,姜韞與姐姐重逢於此,就拉上了韋都督。”

名義上的青鸞國仙師第一人,老者周靈芝在一旁聽到皇帝陛下以“韋都督”稱呼韋諒後,眼皮子微微顫抖了一下。

寶瓶洲東南版圖一帶,世人只知青鸞國中部有個世襲的韋家大都督,世代獨苗,偏偏香火傳承得有驚無險,順順利利。

青鸞國唐氏太祖開國以來,皇帝陛下都換了那麼多個,可其實韋大都督始終是一人。

這個深藏不露且與唐氏淵源極其深厚的韋諒,就是周靈芝在青鸞國最忌憚之人,沒有之一。

玉璞境修士姜袤在看完聽完之後,笑問道:“聽說獅子園柳清山,臨時被加入考驗後,表現得極為出彩,除了文字記載,可有畫卷能夠觀看?”

唐重搖頭道:“回稟姜老,有人提醒我們最好不要擅自進入獅子園,便是我們周供奉,也只能在獅子園外的山巔遠觀。但是通過裡邊諜子的見聞,加上週供奉點到即止的掌觀山河,柳敬亭二子柳清山,確實屬於靠自己過關,並無外力幫助。”

姜袤微笑道:“不就是那個大驪國師崔瀺嘛,你們有什麼好避諱的。”

唐重笑道:“正是崔國師。”

皇帝唐黎心中卻不太舒服。

青鸞國迫於一洲大勢,不得不與崔瀺和大驪謀劃這些,他這個皇帝陛下心知肚明,面對那頭繡虎,自己已經落了下風許多,當下姜袤如此雲淡風輕直呼崔瀺姓名,可不就是擺明了他姜袤和背後的雲林姜氏,沒把大驪和崔瀺放在眼中,那麼對於青鸞國,這會兒面子上客客氣氣,姜氏的骨子裡又是何等瞧不起他們唐氏?

唐黎雖然心中不悅,臉上不動聲色。

說句難聽的,姜袤真要往他臉上吐口濃痰,他這個青鸞國皇帝也得笑臉受著,說不定還要來一句老神仙口渴不口渴。

姜袤沒有繼續讓唐黎難堪,抽出幾幅畫卷,畫卷上邊,就兩處場所兩個人,京城以南,以泉水清冽著稱於世的白水寺,京城之中,名聲不顯的白雲觀,一位年紀輕輕的白衣僧人,一位中年觀主道人,姜袤點頭道:“就目前情形來看,佛家勝在檯面上,道門贏在幕後,你們青鸞國儒家門生推出來的獅子園柳清山,表現不俗,說不定還有機會,但是如果沒有更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拿出來,至多爭一個第二,夠嗎?無論是道門還是佛家,成為青鸞國的國教,好嗎?”

有些咄咄逼人。

雲林姜氏作為寶瓶洲最古老的豪閥,曾經在中土神洲那都是第一流的大族大姓。

姜氏作為儒家“立教”之前就作為掌禮之一的存在,這場出現在寶瓶洲歷史上的首次三教之爭,雲林姜氏會偏向誰,顯而易見。

但是若是青鸞國只是礙於姜袤和姜氏的顏面,將本就不在佛道爭辯之列的儒家,硬生生拔高為唐氏國教,到時候明眼人,就都會知道是姜氏出手,姜氏怎會容忍這種被人詬病的“白玉微瑕”。

所以說,這就是姜袤最難伺候的地方,結果得有,過程還得讓所有旁觀者挑不出毛病,不可以半句閒言碎語,往雲林姜氏身上招引。

如今寶瓶洲中部各國士子南徙、衣冠齊聚青鸞國,對於這場沒有讀書人參與其中的佛道之辯,本就十分不滿,這些外鄉豪閥,呼聲很高,還有不少脾氣不太好的倨傲世族,叫囂著若是不管佛道誰成為國教,就要搬出青鸞國,其實青鸞國位居廟堂最中樞的那撥人物,以及真正的道門神仙和佛家高僧,也清楚,兩教之爭,是在爭第二,爭一個不去墊底。

而慶山國皇帝,之所以願意帶著那幾位驚世駭俗的愛妃,來青鸞國京城看熱鬧,其實就是想要看看唐氏皇帝到底怎麼個不要臉,是如何討好雲林姜氏和那撥浩浩蕩蕩的南渡衣冠,到最後又會不會淪為半洲的笑柄,以至於儒釋道三方都不討好。

皇帝唐黎有些笑意,伸出一根手指摩挲著身前茶几。

唐重開口道:“大驪國師崔瀺其實真正推出之人,是柳敬亭長子,柳清風,是一位學問近法的儒家弟子。”

姜袤眯起眼,“哦?有何異於常人之處,我倒要見識見識。”

唐重站起身,拿出兩本早就準備好的泛黃書籍,一本儒家聖賢書,一本法家著作。

唐重打算走過去送書。

不見姜袤有任何動作,兩本書就從唐重手中脫手,出現在了姜袤身前桌上,將那本儒家典籍隨手放在角落,看一眼都嫌浪費光陰,寶瓶洲有幾人有資格在雲林姜氏面前談“禮”,這倒不是這位老神仙目中無人,而確是有其家族底蘊和自身學問撐著,如山嶽屹立。

姜袤翻開那本柳清風讀書批註的法家書籍,看得極快,有不以為然,有微微點頭,最後視線停在某一頁,在某一句旁邊,看那落筆字跡,應該是先後三次註解批註,著書之人那句原話是“愛人不阿,憎人不害,愛惡各以其正,治之至也”。最貼近這句話的書頁處,柳清風第一次寫了“‘至’字不妥,過高,應當修改為‘本’”。

姜袤又看過其餘兩次讀書心得,微笑道:“不錯。可以拿去試試看那位白雲觀道人的斤兩。”

這位雲林姜氏明面上修為最高的老神仙,隨手將鈐印有柳清風私章藏書印那一頁撕去,兩本書籍返回唐重身前桌上,姜袤笑道:“找個機會,讓那白雲觀道人在近期湊巧得到這本書,到時候看看這位觀主是怎麼個說法。”

唐重答應下來。

相較於姜袤所在場合的暗流湧動。

避暑別宮一座綠竹環繞的幽幽涼亭裡,就要和睦喜慶許多。

那個曾經從驪珠洞天得了那條鐵鏈機緣的高大青年,住在蜂尾渡小巷盡頭的姜韞,正在和一位出嫁老龍城的姐姐聊著天。

大都督韋諒一旁坐著,與那位神色萎靡的教習嬤嬤也在閒聊。

姜韞看著眼前的姐姐容貌,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