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過山過水,遇姚而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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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曹晴朗總覺得光陰流逝得很快,以前是大江大河,緩緩而走,如今是山間溪澗嘩嘩而流,甚至會讓人聽得到流水聲。
這不眨眼間,秋去冬來,一下子就迎來了今年的初雪,而且一下就下得鵝毛似的,讓清晨時分醒來的曹晴朗,坐在床上望向窗外的大雪茫茫,愣愣不敢相信,穿了衣衫鞋子趕緊推開門,第一件事,竟是想要告訴那個人,下大雪了,只是望著那座偏屋的門口,曹晴朗撓撓頭,終於記起那個人已經離開很久了,可他還是經常會覺得,那人會坐在院子裡的小板凳上,清晨也好,半夜也好,一出門就能見著他,話也不多,就是笑望向自己。
希望是瑞雪兆豐年。
曹晴朗抬手呵了口氣,有些冷,得加件衣服,縮著退回屋子,添衣之後,端端正正,坐在爹親手做的一張小木桌前,翻開一本書,開始朗誦聖賢文章。
在秋末時分,學塾那邊換了一位教書先生,更加嚴厲,好像學問更大一些,道理講得明明白白,便是學塾最不喜歡讀書的同窗,都聽得懂,很厲害。
曹晴朗背完書,搓手捂暖,有些擔心,家中餘錢不多了。
爹孃去世後,官府給了一筆撫卹銀子,但是沒有一次性給他,但是衙門每月都會定時拿錢過來,交到他手上。
曹晴朗沒有多想,只當是衙門辦事都是這般,而且他沒了爹孃,在南苑國京師又無親戚,以前想要吃什麼、買什麼都只需要跟長輩說一聲,現在要他自己去精打細算了,每一顆銅錢都花得小心翼翼,這種滋味,並不好受,可是沒辦法,日子總得過。
好在自己最難熬的時候,那個人就住在家中,讓孤零零守著這棟宅子的曹晴朗,悄悄有了些念想。
曹晴朗換了一雙適合雨雪天氣出門的黃麂皮靴,只是穿著靴子的時候,曹晴朗就哭了起來,這是孃親在大年三十買的,今年呢?
好在曹晴朗很快就收拾好情緒,去灶房那邊隨便墊了墊肚子,就準備出門去學塾,只是在屋子裡裝書的時候,曹晴朗有些怔怔出神,那人說好了一有空就會給他做個小竹箱的,書上說君子守信,一諾千金,那麼他應該是真的有急事吧,就是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了。
曹晴朗拿起一把油紙傘,揹著行囊走出院子,驚訝發現院門外走過一位熟人,竟是學塾的種夫子,一個很奇怪的姓氏,老夫子一身青衫,同樣手持油紙傘,見到了曹晴朗,停下腳步,問道:“這麼巧,你住在這兒?”
曹晴朗想要放下傘,對偶然路過家門口的種夫子作揖行禮,種夫子擺手道:“不用,大雪天的。”
種夫子學問深,可是傳道受業解惑的時候,不苟言笑,所有人都挺怕他,曹晴朗也不例外,只是比起同窗尊敬更多而已。所以這位學塾先生說無需揖禮,曹晴朗下意識就聽從老人的言語,之後一老一小,各自撐傘,走在積雪深深的小巷裡。
種夫子自然聽說過曹晴朗家裡的情況,畢竟在學塾,很多街坊鄰居的孩子就是他的玩伴和同窗,看曹晴朗的眼神就不一樣,以及一些個竊竊私語,曹晴朗只是假裝沒看見沒聽到,所以老人問道:“如今獨自生活,可有什麼難處?”
曹晴朗笑著搖頭道:“回先生,並無。”
回答得一板一眼,措辭和氣態,都不似陋巷孩子,難怪會被枯瘦小女孩譏諷為小夫子。
老人點點頭,又說:“你終究年歲還小,真有過不去的坎,可以與我說一聲,不用覺得難為情。人生難處,書上書外都會有很多,莫說是你,便是我,這般歲數了,一樣有求人相助的地方。”
曹晴朗嗯了一聲,“先生,我曉得了,真有難事,會找先生的。”
猶豫了一下,曹晴朗有些羞赧,“有人上次帶我去學塾路上,便說過了與先生差不多的言語,他告訴我將來一個人讀書和生計,求人是難免的,別人不幫,不可怨懟記恨,別人幫了,務必記在心頭。”
種夫子破天荒露出一抹笑意,“那個人是叫陳平安吧?”
曹晴朗愕然,“先生認識?”
種夫子點頭道:“我與他是朋友,不過沒想到你們也認識。”
曹晴朗頓時開心起來。
陳平安是種夫子的朋友唉。
種夫子板起臉教訓道:“可別覺得有了這一層關係,你讀書不用心,我就不會給你吃板子。”
曹晴朗趕緊點頭。
一老一小,夫子與學生,走在官府已經修復平整的那條大街上,步履艱辛,行走緩慢,曹晴朗膽子大了一些,問了先生是如何與陳平安認識的。種夫子只說是氣義相投,雖然認識不久,但確實當得起朋友二字。
大雪紛紛落人間,不願停歇,曹晴朗心裡暖洋洋的,與先生一起走到了學塾門口,他轉頭望去。
最後一次見面也是離別,那人就站在那裡停步了,說過了那句話後,他一手撐傘,目送自己走入學塾。
種夫子在前方轉頭問道:“怎麼了?”
曹晴朗搖搖頭,燦爛而笑,轉頭快步走入學塾。
種先生在學堂落座後,等到所有蒙童都到了,才開始傳授學問。
老夫子雙鬢霜白,一襲青衫,語速緩慢,與稚童們說聖賢道理的時候,儼然有一番幾近聖賢的浩然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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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國京城一座庭院深深的官宦世家,這戶人家的私人藏書樓在京師頗有名氣,今天有個庶子身份的少年,登樓看書,他經常來此翻書,只是藏書珍貴,家規不但禁止持燭上樓,不許拿書外出,許多孤本善本的木匣,都貼有封條,而且不許任何人擅自打開。
今天少年有些悲憤,心中積鬱,來此其實不為看書,只是想要找一處清淨地方散心。
對京師所有學子召開的縣試、府試兩次大考,少年都過了,獲得了童生身份,可是成績並不突出,所以沒有成為秀才,只是有資格參加院試,這讓他對孃親很是愧疚,一同參與縣府兩試的兩位兄長,都一舉成為秀才,素有神通美譽的少年雖然有些疑惑不解,不知為何文章平平、學識遠不如自己的他們,成績反而更好,他之前只當是自己臨場發揮不佳,而兩位嫡子兄長剛好表現更出彩,但是今天無意間聽到兩位醉酒兄長,說起了縣府兩試的門道,道破了天機,竟是他們父親私底下打點了考官關係。
因為三人的爺爺,曾是京城老禮部尚書,桃李滿天下,主持過多次南苑國會試,京師縣府兩試的主考官,見著了他們爺爺,要分別敬稱一聲座師、房師,這可是官場頂天大的“師生”關係了,少年堅信這等齷齪事,爺爺絕不會去做,定然是兩位兄長的那個父親打著幌子,不惜有損家風,謀取私利。
這也就罷了,少年雖是庶子,可生在世族高門,多少知曉些官場陰私,但是根據兩位兄長得意洋洋的談論,那位長房大伯,為何要故意打壓自己?摘了自己本是囊中之物的秀才功名?少年站在書樓頂層,看著那麼多書架和書籍,慘然而笑,偌大一個享譽京城的書香門第,除了他這個庶出子弟,如今還有幾個家族同齡人,願意來此翻書讀書?那麼多的珍稀書籍,年復一年被束之高閣,無人問津,難道不可惜嗎?
少年抬起手背,擦拭眼淚,“讀書有屁用,狗屁的庭前玉樹……”
發過牢騷之後,少年還是開始找書看,院試還是要考的,聖賢書還是要讀的,哪怕不為自己讀書,不為自己考取功名,也不能讓孃親再失望了,只是今天心情煩躁,他便想著先翻一本經義之外的書籍來看,一路揀選書本,最後在書樓角落,挑出一本近乎嶄新的文人筆札,然後少年愣了一下,他剛翻開扉頁,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手指挑開一頁,發現裡邊竟然有一枚錢幣,與南苑國制式銅錢有些出入,篆文陌生,而且並非銅鐵之錢,似玉非玉,晶瑩剔透。
錢幣夾在書籍之中,使得兩張書頁微微有些印痕,印痕處,剛好有一句讀書人都知道、卻未必人人相信的老話。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
少年有些奇怪,猶豫了很久,默默收入袖中,想著拿回去給孃親看看。
不曾想這一拿,差點就釀成了大禍,之後少年有次在家塾求學時,拿出來放在手心摩挲,被兄長無意間瞧見,竟然誣陷說是少年偷了自己的案頭清供之物,鬧得沸沸揚揚,驚動了不理俗事多年的爺爺,再往後,常年潛心道家術法的老尚書,收起了那枚錢幣,而且當天就調動了府上所有信得過的管家管事,花了足足兩天一夜的功夫,才仔仔細細翻遍了書樓萬卷藏書,可是無所得,沒有找到第二枚錢幣。
老尚書下令所有人退出書樓,誰都不許對外聲張此事,否則一律逐出家族,老人獨自在書樓思考許久,找到那個戰戰兢兢的孫子,帶著少年重返書樓,老人將那本當初夾著錢幣的文人筆札,一起交給少年,微笑道:“若是有兩枚這樣的錢幣,你便沒有這份仙家機緣了。放心收下吧,就該是你的,以後專心讀書,這棟書樓所有書籍,都對你開放,任你自取,而且可以帶出書樓翻閱。”
因禍得福的少年接過書籍,一頭霧水。
老尚書又說了一樁密事,語重心長道:“前朝神童出身的兩位年少狀元郎,在科舉一事上勢如破竹,都官聲不佳,其中一人更是晚節不保,故而本朝對此深有忌諱。這次你落選秀才,不是你大伯所作所為,他還沒有那份歹毒心腸,也不敢有,我還沒死呢。其實是我的意思,為的就是壓一壓你,熬一熬性子,以後好在官場厚積薄發,歸根結底,官場不是下棋,先手下得太漂亮,在本朝未必是好事。”
在心情激盪的少年離開後,老人轉身拿出另外一本書,其中亦有印痕,只是卻無錢幣,但是印痕處,是一句聖賢教誨,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