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入土為安
紅衣劍客那具無頭屍體的腰間,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淡淡金光,一閃而逝。
而滾落別處地面的那顆頭顱,眉心處,露出一滴緩緩凝聚而成的鮮血。
陳平安轉頭望向高樹枝頭的陸臺,後者一挑眉頭,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旋轉,有“一絲”金黃色的小玩意,在陸臺的手指縈繞,緩緩流轉。若非陳平安眼力極好,根本就發現不了。
陳平安身上那件“水落石出”的金色法袍,“金醴”,肩頭那處被劍師劍芒割破的地方,早已自行修繕縫補,毫無瑕疵。
一位上五境仙人的遺物,能夠被元嬰老蛟常年穿在身上,當然不會是尋常的法袍,桂花島上那位玉圭宗元嬰供奉的法袍“墨竹林”,仍是要比這件金醴遜色不少。
它如讓人驚鴻一瞥的美人,很快就轉入屏風之後,遮掩了傾城之姿,於是陳平安身上重新變回了白袍樣式。
兩張枯井符在空中砰然炸裂。
初一和十五兩把飛劍,就此脫困,再無束縛。
陳平安能夠清晰感受到初一的那股憤怒神意,這很正常,因為就連十五這麼溫順的性子,心意相通,傳來的情緒,都充滿了火氣。
陳平安只好在心中默唸道:“你們別急。說不定敵人還有後手。”
飛劍初一,在空中肆意往來,帶起一條條白虹劍光,令人觸目驚心。
幽綠顏色的飛劍十五明顯有些幽怨,圍繞著陳平安緩緩飛旋,很是疑惑不解。
它們當然是世間一等一的本命飛劍。
不過卻不是陳平安的本命之物。
雙方不是那種君臣、主僕關係,而像是陳平安帶著兩個心智初開的稚童,一個脾氣暴躁,一個性情溫馴而已。
不過陳平安覺得這樣也不錯。
山林間的氣氛凝重且詭譎。
作為定海神針的紅衣劍客已死,死得那叫一個毫不拖泥帶水,如果不是身形化虹而至,來勢洶洶,隨後那刺心一劍的風采堪稱絕世,所有人估計都要以為這傢伙,是個欺世盜名的江湖騙子。
請神降真的魁梧壯漢,銀色眼眸逐漸淡化,恢復常態。
此人先前氣勢最盛,風頭一時無兩,這會兒臉色蒼白,嘴唇顫抖,欲言又止的可憐模樣。
他瞥了眼遠處的兩枝鐵鞭,只敢站在原地不敢動彈,哪裡有膽子去撿起來,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要被飛劍透心涼。
中年劍師眼神晦暗不明,已經心生退意。
他雙手自然下垂,之前清光滿滿的雙袖,再無異象。
唯獨那把以中空玉簪作為劍鞘的那把柳葉小劍,懸停在他肩頭上方,像是一條忠心耿耿的看門犬,庇護著主人。
一場本以為無異於郊遊踏秋的圍獵,落得個死傷慘重的淒涼境地。
而那兩個外鄉年輕人,一個戰力無損,樹上那個更是毫髮無損。
這一刻,這些在各自地頭都算呼風喚雨的山澤野修,對於山上仙家洞府的那種恐懼,油然而生,再度籠罩心頭。
老陣師心如死灰,陣法只差些許就要大功告成,結果被這個挨千刀的劍道宗師全部毀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兩個得意高徒也橫死當場,那兩個倒黴孩子,資質算不得驚豔,可是乖巧聽話,使喚起來順手順心。
老陣師重新掏出那些收入袖中的寶珠,依次結陣,座座小陣結成一座護身大陣。
嚴陣以待。
修行五行木法的練氣士,始終沉默不語。
他這一類可攻可守的修士,除了能夠搬山拔木,還會飼養花妖蟲寵、草木精怪,如同沙場輔兵,再就是往往擅長療傷和祛毒的術法,他們往往無法一舉奠定戰局,但卻是備受歡迎的一種練氣士。
若是可以選擇三人結伴同行,那麼殺力最大、無堅不摧的劍修,打不死的兵修,外加一位農家藥師、道家外丹派子弟,或是木法練氣士,可謂練氣士聯袂闖蕩天下、四處歷練的最佳陣容,幾乎沒有之一。
沒有人願意主動開口說話。
各懷鬼胎。
陳平安倒持紅衣劍客的遺物長劍,低頭望去。
劍身恰似一泓秋水,透過枝葉的陽光映照下,水紋盪漾。
肯定是一把好劍。
就是不知道值多少錢。
那個邪道修士,是唯一一個有所動作的膽大人物,鬼鬼祟祟,一手繞在背後,托起一隻銀白色的瓷瓶,高一尺,窄口大肚,瓷面不斷有猙獰面孔遊曳而過,就像一座囚禁魂魄的殘酷牢籠。
此人默唸口訣,就要藉助手上靈器,偷偷收攏紅衣劍客死後的魂魄,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得逞,自己的實力就可以暴漲,一位六境巔峰的武道宗師,魂魄渾厚,只要成功煉化成一尊陰兵陰將,溫養得當,再去亂葬崗和古戰場待著,不斷讓其汲取陰煞之氣,說不定可以重返六境,甚至有望打造成一尊七境的英靈陰物。
到時候自己哪裡還需要看別人臉色?
恐怕那些個小國君主,都要看自己的臉色。
陸臺一下子看穿邪道修士的小動作,怒道:“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東西?!”
名為“針尖”卻無比巨大的那把本命飛劍,在邪道修士的頭頂上空,筆直落下。
邪道修士趕忙逃竄,同時收起那隻傳家寶的銀色瓷瓶,不得不打消收攏魂魄的主意,以收集在黑色陶罐裡的陰物,抵禦那柄可怕飛劍的追殺,無論邪道修士如何輾轉騰挪,飛劍針尖始終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