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群山之巔,上有武神
陳平安腰間掛了一枚桂樹製成的木牌,正面刻著一句怪話,“生於明月裡,人間次第開”,反面為“範氏桂客”,桂客而非貴客,也挺奇怪,而且這枚範二親自送給陳平安的桂樹木牌,還偷偷摸摸刻下了“範二之友”的蠅頭小字,這肯定範二的手筆,一個會偷偷往床底下藏兩斤泥土的傢伙,做得出這種事情。
很快有人露面迎接陳平安,姍姍而來,行走之間,絕無半點妖嬈誘人的意味,是一位中年婦人,雖然不過中人之姿,但是氣質很好,清雅恬淡,而且陳平安觀其氣象,應該是一位中五境的練氣士,她自稱是桂花島的掛名管事之一,笑言佔著年紀大的便宜,陳公子可以喊她桂姨,桂花的桂。陳平安便喊了聲桂姨,說這趟去往倒懸山,多有麻煩。
婦人微笑搖頭,“我們這些生意人,有貴客臨門,從來不會覺得是什麼麻煩事。”
她指了指陳平安腰間的木牌,解釋道:“憑藉咱們家主才能送出的桂客牌,陳公子在桂花島購買任何東西,一律七折。”
然後婦人忍俊不禁,笑意多了幾分親暱,“範小子捎了口信給我這個當姨的,所以陳公子可以再破例,全部打六折。”
陳平安雖然點頭,但是在心中默默打定主意,只要不是特別一見鍾情的心儀物件,這趟跨洲遠遊,就不要購買任何東西了。畢竟別人把你當朋友,你也得把別人當朋友。所以真正的朋友之間,做買賣,實在不是陳平安的擅長,因為很難拿捏那個分寸火候。
婦人桂姨領著陳平安走向一座名為桂宮的高門大宅,一路為少年介紹桂花島的風土人情,專門提及了桂花糕和桂子酒,說一定要多嚐嚐,陳平安的獨棟小院就有,不用客氣,只管跟那位擔任小院婢女的桂花小娘索要。
陳平安沒有拒絕,拍了拍腰間的養劍葫,笑道:“喝酒我喜歡。”
婦人瞥了眼那枚“硃紅色酒葫蘆”,笑了笑,“那就好。”
桂花島上有上千棵桂樹,山巔那棵參天古木的祖宗樹,歲數比老龍城還大,是中土神洲的某位農家仙人親手栽下,桂花島能夠成為一艘跨洲渡船,歷經千年而無損,甚至隨著山上桂樹的樹根蔓延,加上范家以獨特手法添土,桂花島還會緩慢成長,都要歸功於那棵祖宗桂花樹,而范家售賣的桂花小釀,之所以天價,依然是有價無市的行情,也因為釀酒的桂花,取自千歲高齡的老桂,寶瓶洲與老龍城范家交好的鉅商大賈,偶有購得,往往用以送禮或是獨飲。
過了桂宮大門,婦人帶著陳平安一路穿廊過道,庭院並不顯得富麗堂皇,竟是小橋流水人家的樣式,婦人最後領著陳平安到了一座叫“圭脈”的院子,看到陳平安仰頭多看了幾眼,解釋道:“桂花因為葉脈如同儒家禮器裡的圭,所以稱為桂,這座院子,雖然佔地不大,卻是桂花島靈氣最為充裕的好地方。”
陳平安覺得有些暴殄天物,自己又不是練氣士,靈氣厚薄並無意義,這麼一個洞天福地,還不如讓別人花錢入住,便試探性說道:“桂姨,我是純粹武夫,給我住太浪費了,我換一處院子吧?”
婦人柔聲笑道:“不是錢的事情,陳公子只管放心住下。以公子和我家少爺的關係,哪怕以後此地成為公子的獨有小院,桂花島不再對外人開放,我都不覺得意外。”
這兩句話一下戳中陳平安的心坎,想到範二,陳平安便心安理得地走入這座雅緻寧靜的圭脈小院。
院中早有一位貌美少女等候,亭亭玉立,氣質偏冷清,哪怕只是安靜站立,都站得極有風韻,但是見到婦人和陳平安後,她立即對著陳平安展顏一笑,嫣然道:“陳公子,我叫金粟,金色的金,粟米的粟,古書上就是桂花之意。以後就由我來照顧公子的飲食起居。”
清冷少女這一笑,頗有我花開來百花殺的風情。
陳平安有些拘謹,下意識抱拳還禮,“以後就有勞金粟姑娘了。”
然後他有些失落,摘下酒壺迅速喝了口酒。
婦人擅長察言觀色,敏銳察覺到少年的一絲變化,卻也沒有深思,世間百態,少年有些心事,也實屬正常。
婦人告辭離去,但是在門口看到了一位意料之外、更在情理之外的熟人,正是那位駕車送兩人前來桂花島的范家老車伕,婦人笑問道:“是範小子還有叮囑要交待?”
老車伕面對這位桂姨,似乎相當禮敬,搖頭笑道:“是受家主所託,與陳公子一起去往倒懸山,在此期間,我恐怕要住在圭脈小院。”
桂姨眼神訝異更濃,問道:“需要金粟住在別處嗎?”
老車伕點了點頭,“最好是這樣,讓她挑一個近一點的院子,每天送些飯菜過來就行,其餘事宜,無需操心。”
桂姨雖然心中疑惑,卻也沒有多說什麼,轉頭跟臉色如常的金粟打了聲招呼,一起離開。
老車伕不忘提醒了一句,“家主吩咐,還得叨擾桂夫人一件事,讓山頂的那株祖宗桂樹,分出一些樹蔭在圭脈小院,免得被外人有心窺探。”
桂姨點了點頭,在桂花島上,摘得百餘位桂花小娘頭魁的少女金粟,忍不住轉頭看了眼老車伕和草鞋少年。
在桂姨和金粟走出圭脈院子後,一陣清涼山風吹拂而過此地,同時有樹蔭籠罩院落,只是一閃而逝,之後就依然是陽光燦爛。
被範二稱呼為馬爺爺的老車伕面朝陳平安,開誠佈公道:“我叫馬致,是范家清客之一,我是一名金丹境的劍修,但是天賦不高,殺力不強,哪怕對上同境的苻家供奉楚陽,一樣不是他的對手。這次我馬致是受家主所託,但是家主又是受灰塵藥鋪鄭先生所託,要我來陪陳公子試劍。”
陳平安一聽到鄭先生,就知道這應該是鄭大風的酬勞報答之一,便在這座小院第二次拱手抱拳:“”
老人笑著點頭,“先不急,我就住在小院廂房,今天陳公子先好好休息,可以多逛逛桂花島,
否則明天開始試劍,陳公子就未必有這樣的閒暇時光了。”
老人走向一間側屋,關上門後,笑道:“如果鄭大先生不是開玩笑,那麼這回范家桂花島的待客之道,有點誇張啊,那個少年武夫當真扛得住?我馬致在金丹同輩劍修之中再不濟事,好歹也是一名九境劍修啊。”
說到這裡,老人氣府之中掠出一把一尺有餘的墨色飛劍,它現世觜之後,開始縈繞老人緩緩飛旋,劍氣濃厚,拖曳出一條條黑色流螢。
滿室森寒劍氣,盛夏時分的暑氣,瞬間點滴不存。
陳平安住在面對院門的正屋,關上門後,這才小心翼翼打開當初鄭大風丟在門口的包袱,
有一本還帶著新鮮墨香的書籍,刊印精良,書名為《劍術正經》,極有可能是鄭大風通過范家的人脈關係,找了家信得過書坊,由他親自刊印成冊,僅是映入眼簾的書名四字,極見功力,實在無法跟吊兒郎當的鄭大風聯繫在一起。
這本《劍術正經》之外,還有一隻不起眼的棉布小錢袋,掂量了一下,錢幣數量不多,十數顆,陳平安誤以為是小暑錢或是穀雨錢,結果打開一看,嚇得陳平安趕緊捂住錢袋,竟是一袋子能讓穀雨錢喊大爺的金精銅錢!金精銅錢何等珍貴,陳平安無比清楚,落魄山在內幾座山頭是怎麼到手的?就是一枚枚金精銅錢輕飄飄丟出去的結果!
陳平安甚至沒有清點數目,沒有辨認金精銅錢的種類,是供養錢?迎春錢?壓勝錢?還是三者皆有?陳平安二話不說直接收入了方寸物十五之中。
最後只剩下一塊玉牌和一封信。
玉牌沒有任何篆刻雕飾,就只是方方正正的簡單玉牌,但是質地細膩,摸上去如同世間最好的綢緞質感,一看就是很好的老東西,到底有多好,以陳平安目前的眼力,瞧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