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七章 劍仙
混江湖久了,誰還沒有一點壓箱底的本事和法寶。
當楚姓書生聽到“初一”這個稱呼後,就沒來由心絃大震,心知不妙,說不定就是那名少年的殺手鐧,但是卻無法感知到那股危機,起始於何處,狼狽不堪的楚姓書生心思急轉,一咬牙,從袖中滑出一顆青白色的圓球,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俗物。
楚姓書生五指緊握之後,那顆圓球如蠟燭遇火融化,粘稠如水銀的汁液,迅從他手臂處蔓延開來,迅速覆蓋全身,下一刻,修長男子竟然穿上了一具潔白如雪的甲冑,中央的護心鏡,精光閃閃,是光明鎧樣式,世俗世界的道觀寺廟之中,天王靈官神像多穿此甲,蘊含光明正大之意。
如果不是察覺到性命都受到威脅,楚姓書生哪怕恢復真身,也不願使出這顆價值連城的“甲丸”,甲丸是兵家至寶,倍加推崇,價格沒有最貴只有更貴,並且一向有價無市,它們一般由墨家機關師和道家符籙派聯手鍛造,平時收斂為拳頭大小的丹丸模樣,不佔地方,方便攜帶,一上戰場就可以澆灌真氣,瞬間寶甲護身,堅不可摧。
楚姓書生有甲丸寶甲護身,鎧甲表面散發出一層微微盪漾的潔白光暈,如大雪滿地的月夜景象,讀書人站起身,比起之前多了幾分從容,苦笑道:“少年郎,你可是把我害慘了。原本這件光明鎧,是為了預防出現分贓不均的結果,到時候就可以用來抵禦白鹿道人和山神的聯手攻勢,現在早早露出了馬腳,他們一定會更加小心防範,這可如何是好?”
雖然言語輕鬆,但是書生沒有絲毫掉以輕心,當下還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怎的少年喊出“初一”之後,就沒了下文?即無寶劍出鞘,離開木匣,從對面廂房那邊飛掠而至,也沒什麼隱藏在暗處的援手撲殺而來。
楚姓書生疑惑不解。
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郎,絕對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傢伙。
兩拳就差點打得自己現出原形,恐怕那個莽莽撞撞去斬殺大妖的大髯刀客,以他的四境實力,都做不到。
雖然“初一”沒出現。
但是楚姓書生依然能夠斷定,這個初一隻要露面,必然是不容小覷的高手,或是殺力巨大的攻伐法寶。
陳平安則是有些惱火,重重拍打了一下腰間養劍葫。
如今葫蘆裡的那把“初一”,莫名其妙就性情大變,之前是脾氣暴躁,動輒要陳平安吃苦遭罪,可自打離開落魄山後,就成了個憊懶貨,整天死寂不動,甚至跟陳平安發脾氣的心思都沒了,在陳平安重拍養劍葫之後,依舊紋絲不動,懸停在養劍葫蘆內的虛空當中。
倒是碧綠幽幽的飛劍十五,嗡嗡作響,在主動跟陳平安進行情緒上的粗淺交流,大概是想說初一不願出戰,它十五可以代勞。
兩柄飛劍,開竅之後,像是尚且不會開口言語的稚童,靈智已有,但是不高,更多還是憑藉本能行事,陳平安的心聲和心意,它們能夠清晰感知,但是雙方往往溝通不暢,而且陳平安只能依稀知曉它們的情緒好壞,交流起來還是不容易。
看到陳平安的這個動作之後,楚姓書生立即凝神望去,只瞧見那隻硃紅色的酒葫蘆,光彩黯淡,並無異樣,瞧不出半點氣象神異的端倪,其實在這之前,在古宅外大雨中的相逢初期,楚姓書生就仔細打量過了背匣少年和年輕道士,當時就覺得不該是什麼世外高人才對。綵衣國的朝野,山不高水不深,臥不了虎,也藏不住龍。白鹿道人之流,就已是威震一方的宗師神仙。
不出意外,楚姓書生才是那條興風作浪的過江龍,如此才合情理。
他這趟離開府邸,從古榆國南下彩衣國,為了這棟宅子裡的東西,費盡心機,哪怕穩操勝券,仍是徐徐圖之,先拉攏白鹿道人和淫祠山神,三方各取所需,然後結交姓劉的世家子弟,誘騙他來此山遊歷,與那兩個盟友說是自己不惜親身涉險,先行探查虛實,憑藉著劉姓書生自幼浸染的一身官衙氣和書卷氣,以此遮掩他身上那點淡薄妖氣,真正目的,還是勘探陣法所依的地脈,以便大戰之中,渾水摸魚,偷了那件法寶,便不與白鹿道人和山神過多糾纏,靠著出人意外的甲丸護身,遠走高飛,返回古榆國繼續潛心修行。
至於那名大髯刀客的出現,不過是他臨時起意,便在附近城鎮散播謠言,推波助瀾,將古宅渲染得愈發妖風邪氣,事實上百年以來,古宅陰氣濃重是真,可殘害百姓、暴虐一方還真沒有。為的就是讓這座池塘之水更加渾濁,有利於他輕鬆脫身,哪怕大髯刀客耗去一些古宅主人的道行,也是好事,若是能夠支撐到白鹿道人和山神趕來亂戰,更是好事。
而那位古道熱腸的大髯刀客,哪裡曉得這些內幕,循著那些風言風語,在最近一座小鎮喝過了兩大碗烈酒,便熱血上頭,剛好覺得那場大雨古怪,便火速動身斬妖而來。
其中山神親自塗抹油膏的火把,白鹿道人藏有銅錢鬼物的油紙傘,俱是不起眼、卻很花心思的物件。
一個是幫忙此地名義上的主人,淫祠山神近距離查看古宅內部氣機,一個是幫著白鹿道人佈置機關,找機會現身,由內而外,毀去古宅那些用來抵禦外敵的手段,比如那些殘敗不堪的神誥宗青詞符文,殘留有一縷道家正宗氣韻的影壁,這些手法,幫著風雨飄搖的古宅,擋下了多次陰險襲擊。
結盟三方,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不過這才正常,若非如此,在弱肉強食的山野修行,恐怕早就身死道消,淪為其他兇狠修士的墊腳石了。
與世無爭的練氣士有沒有?當然有,比如這棟古宅,男女主人和老嫗,主僕三人百年以來,深居簡出,下場如何,便是當下人人覬覦的悽慘境地了。
不願節外生枝,楚姓書生選擇主動退讓一步,微笑道:“陳公子,你我其實並無仇怨,何必生死相見,只要陳公子今夜願意退出古宅,將來只要路過古榆國,我楚某人一定以美酒款待公子,便是公子想要去古榆國皇宮飲酒,例如挑選一個風雪夜,楚某人就能與陳公子拎著酒,高坐於皇宮大殿屋脊之上,大大方方飲酒賞雪便是,完全不用擔心古榆國皇帝會動怒趕人。”
說實話,楚姓書生雖是來歷不正的精魅出身,但是修出人身之後,不知經歷了什麼,氣態不俗,卓爾不群,簡直比起鐘鳴鼎食的豪閥俊彥,還要有富貴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來定然是有其獨到機緣,才能有今天的風度雅量。
陳平安終於開口說話,問道:“聽說古榆國皇帝姓楚,你也姓楚,有關係?”楚姓書生猶豫了一下,似乎是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點頭微笑道:“關係有一些,但是沒有什麼血緣關係,總之相互依附,同時相互提防,比較複雜,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