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山水相逢也重逢
陳平安頂著貴客的頭銜,卻不是什麼金貴嬌氣的人物,所以不需要兩位婢女真正如何伺候,少女秋實便把心思放在了外邊,每天就像是個消息靈通的耳報神,說著鯤船上近期發生的奇人趣事,至於陳平安愛不愛聽,她可不管,反正來自大驪的寒酸少年是個好說話的。
少女嘰嘰喳喳,說賭檔那邊有人賭石,賭出了罕見的美玉,孕育有稀罕的玉髓,剖出之後,熒光燦燦,光彩奪目,最少值三萬雪花玉,發大財啦。
在劉大麻子開的兵器鋪子那邊,遇上了兩撥一擲千金的豪客,看上了同一把靈器,因為慪氣,較勁上了,價格一路攀升,最後是從大驪梧桐山渡口登船的那個傢伙,出手更加闊綽,原本要價八千雪花玉的一杆方天畫戟,硬是花了將近兩萬雪花玉,這讓少女既羨慕又心疼,哪有這麼大手大腳花錢的,真當錢是大風颳來的呀。
還有人在杏花坊那邊撒酒瘋,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喊著一位姑娘的名字,把附近好些客人吵得不行,最後給杏花坊的管事拖走了,結結實實揍了一頓,結果第二天又去了,倒是沒敢嚷嚷,就蹲在杏花坊外的街邊啃幹餅,痴痴望向心儀姑娘的閣樓,鼻涕眼淚一大把,剛好就著幹餅一起吃了。
是一位四境的年輕修士,原來是耗光盤纏家底,相中了一位白蓮花兒似的漂亮清倌兒,最近兩個月都耗在那邊風花雪月,恩愛纏綿,這不算什麼,傳聞那修士還是個痴情種,至今還沒摸過清倌兒的手,也真是夠正人君子的。
秋實說起這些,滔滔不絕,添油加醋,比說書先生還精彩,只是陳平安也就是聽過就算。
陳平安更多的興趣,不在船上,還是腳下。
一天暮色中,加上鯤船遭遇強勁罡風,必須下降航道高度,使得陳平安發現一塊陸地版圖上,烈火熊熊燃燒,硝煙四起,一根根菸柱飄蕩在空中,像是田圃裡的一棵棵樹苗,歪歪扭扭。春水知曉許多寶瓶洲內幕,在書房查閱過地理輿圖,很快就得出答案,原來那是一場涉及雙方國運的血戰,世代交惡的兩大王朝,經過長達數百年的綿長戰事之後,終於孤注一擲,傾舉國之力,並且出動了大量練氣士。
經此一役,雙方必然元氣大傷,如此一來,整個寶瓶洲以觀湖書院為界線的北方地帶,除去文武並重的大隋高氏,其實能夠跟大驪宋氏蠻子抗衡的王朝,愈發稀少。
春水望向生靈塗炭的大地,輕聲感慨道:“若是打得慘了,說不定寶瓶洲就要多出一座古戰場遺址。幾十年後,等到氣機穩定下來,應該就會有真武山或是風雪廟的聖人坐鎮其中,成為一處嶄新的兵家地界。”
陳平安望向時不時亮起璀璨光芒的地面,期間還出現了哪怕觀景臺這邊望去,還有指甲蓋大小的金銀甲士,與從大地之中裂土而出的巨獸進行角鬥。
陳平安猜測應該是身負神通的練氣士在相互廝殺。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讓陳平安感到頭腦一片空白的風景。
有一群仙鶴長鳴,緩緩攀升,從雲海之中浮現而出,振翅飛入更高的雲海,像一幅流動的畫卷。
還有大雁結陣南飛,又有一根滾滾雲柱,閃電雷鳴,御空飛行的練氣士懸停雲柱之外,以獨門法器汲取雷電,將其收入囊中。更有乘坐青鸞的大練氣士,掠空速度遠勝鯤船,一閃而逝,一身寶光流轉。
陳平安聽說鯤船有一座專門以飛劍傳訊的“信鋪”,功用類似人間驛站,就寫了兩封信,託付秋實去寄,因為信中所寫並無秘事,最要還是跟人報一聲平安,說一些從秋實那邊聽來的奇奇怪怪,哪怕給人看去都無所謂,只是信鋪的價格實在昂貴,一封寄往大驪龍泉縣的信件,要收取山上神仙專用的十文雪花玉錢,寄去大隋山崖書院的信件,更貴,得二十文,嚇得陳平安只好放棄人手一封信的念頭,大驪收信人為魏檗,大隋書院收信人則是李寶瓶,讓兩人幫著傳話。
陳平安站在觀景臺上,在春水的指點之下,發現靠近圍欄的一座獨棟小樓,時不時會有精光一閃,星星點點,不易察覺,春水笑著耐心解釋道:“鼠有鼠路,鳥有鳥道,飛劍傳信亦是如此。在天空某一層,最適宜飛劍遠行,阻力極小,便有以此作為立身之本的練氣士,在這個高度上,勤勤懇懇,開闢出一條條專門的通道,世間傳信飛劍在升空後,都會去往這條‘羊腸小道’,只要是大一些門派的弟子,都知道這條規矩,所以一旦御風遠遊,就會主動避開。”
秋實剛剛返回書房,靠在門檻那邊,嬉笑道:“不是沒有傻乎乎的野路子練氣士,好不容易剛學會了凌空飛行,剛想著天高任鳥飛呢,結果一頭撞進去,就給噼裡啪啦撞了個鼻青臉腫,這還算運氣好的,運氣背的,被刺穿眼珠子、脖頸,從高空摔落下去,當場斃命,變成一灘爛泥,可憐真可憐。”
陳平安問了一個很門外漢的問題,“世上就沒有人吃飽了撐著,去攔截傳訊飛劍嗎?”
秋實點頭道:“當然有啊,練氣士裡頭腦子拎不清的傢伙,多了去了,只不過飛劍這條羊腸小道,被俗稱為‘雲紋小徑’,專門有云紋修士盯著這一塊,就指望著靠這個發財呢,巴不得有傻子來做剪徑蟊賊,幾把寄信飛劍值不了幾個錢,但是一旦抓到蟊賊,就可以強行索要一筆天價賠償,蟊賊是窮光蛋的話,就跟他掛名的世俗王朝討要,若是不曾記錄在檔案的野修,又身無分文,那就沒法子啦,只能認栽,反正損失也不大。”
說到這裡,秋實一臉羨慕道:“那位掌管雲紋小徑的練氣士,個個肥的流油!這些傢伙每次登船遠遊,最差最差,都會住在中等房屋裡頭。”
春水柔聲道:“其實真正傳承上千年的仙家門閥,一般也不會使用飛劍傳信,世上有很多玄妙秘術,可以讓人彷彿面對面閒聊,比如一對子母榆錢,你以術法摩挲之後,再開口說話,擱放在別處的另外一枚榆錢,就會自動顫動發聲,對方就聽得到。”
陳平安嘖嘖稱奇。
秋實看著一臉認真、仔細傾聽的陳平安,心想這麼個窮小子,怎麼就跟大驪北嶽正神攀交了關係?那得踩中多大的一坨狗屎才行啊?
好在陳平安窮就是窮,見識短淺就多問問題,從不打腫臉充胖子,反而讓天性單純的秋實覺得這樣很好,若是沒錢還喜歡擺闊,什麼都不懂反而不懂裝懂,那才是讓人可憐又討厭。
閒聊多了,姐妹二人難免會提起自己的家鄉,北俱蘆洲。
俱蘆洲多劍修,甚至沒有之一。
劍修殺力巨大,自然就多跋扈之輩,跋扈到了什麼程度,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婆娑洲位於南方,寶瓶洲位於南方,便俗稱為南婆娑、東寶瓶,俱蘆洲分明是浩然天下的東北方,卻偏偏自稱為北俱蘆洲,這讓正北方位的皚皚洲,便只能是皚皚洲了,愣是丟掉那個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