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山下皆如此
一旦露宿荒郊野嶺,守夜一事,必不可缺,在紅燭鎮枕頭驛之前,是陳平安守前夜,朱河身為五境武夫,體魄雄健,更能熬夜,便負責守後夜,如今朱河離去,就變換成了林守一守前夜,陳平安後夜,儘量讓篝火不熄,防止意外侵襲。
陳平安對此並不陌生,瓷器燒窯,盯著窯火,是比天還大的事情,陳平安做了那麼多年窯工學徒,雖然被姚老頭視為天賦不行,不願傳授壓箱底的燒瓷手藝,可因為陳平安做起其餘的苦差事,幾乎不會出現紕漏,所以陳平安對於比拼耐心毅力的守夜,實在是太熟悉了。
加上還能夠趁著守夜的功夫,夜深人靜,獨自一人,將撼山譜走樁立樁來回練習,偶爾還能編織草鞋,或是掏出小巧的斬龍臺,幫李寶瓶磨礪那把狹刀祥符。
隨著劍爐立樁的漸入佳境,尤其是體內那條氣機火龍,最終選定了兩座氣府作為棲息之地,每當陳平安雙指掐訣如劍爐之際,當心神隨著一次次呼吸吐納,緩緩沉浸,整個人就會陷入一種半睡半醒的玄妙境地,哪怕今年春寒延續極長,暑氣遲遲不來,可陳平安每次守後半夜,哪怕篝火不小心熄滅,陳平安依舊不會感到什麼溼氣寒意,每次收起劍爐,起身以走樁舒展筋骨,整副身軀暖洋洋的,白天趕路,不見絲毫疲態。
今夜陳平安繼續盤腿坐在篝火旁,勤練劍爐,體內那股氣息,很快就沿著丹田處的氣府,像是逆流而上的鯉魚,一點點奔向龍門。然後在劍氣離去的那座竅穴,稍作停留,如羈旅之人在驛站旅舍下榻休憩,又如登山之人在半腰換氣,之後就會一鼓作氣,繼續衝刺,繞至後頸,最後直衝眉心。
陳平安睜開眼後,吐出一口濁氣,站起身,輕輕蹦跳了幾下,快速轉頭望去,看到於祿走下馬車,緩緩走來,懷裡捧著一些談不上如何幹燥的樹枝,蹲在篝火旁,學著陳平安搭建“火爐”,小心翼翼添加著柴禾,而不是隨手一丟,火勢很快就漸漸大起來。
於祿伸手靠近火堆,輕輕搓著手,轉頭笑道:“陳平安,我以後能參與守夜嗎?你要修行這拳法立樁,最好不要分心。我身體其實還可以,相信你也看出來了,所以你如果願意相信我的話,可以把天亮前的兩個時辰交給我。”
陳平安搖頭道:“於祿,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暫時還不需要你來守夜。”
於祿知道陳平安的言下之意,是還不放心把所有人的安危,系掛在他於祿身上。高大少年沒有惱羞成怒,點頭道:“有需要的時候,可以吩咐我,我也想為大家做點什麼,否則心裡過意不去。”
陳平安看著那張火光映照下的臉龐,稜角分明,眼神明亮,能夠讓人清晰感受到他的善意。
陳平安笑道:“好的。”
於祿隨口道:“按照時間,如今算是已經入夏了,不過這氣候卻還是暮春的樣子。”
陳平安附和道:“今年是有些怪。”
於祿閒聊幾句後便起身告辭,陳平安目送高大少年離去。
按照林守一私下的說法,於祿下棋,看似殺力不大,從無神來之筆,實則比起大開大合、血濺四方的少女謝謝,其實更厲害。
陳平安早就發現,於祿做事情極為細心,滴水不漏,林守一就說於祿做事,簡直比最老道熟練的衙署老胥吏,還要來得穩當。
陳平安對此深有體會,比如只是親眼看過他編織草鞋一兩次,於祿就很快能夠自己編織,有模有樣,腳上這雙就是於祿自己的成果,又比如每當陳平安釣魚的時候,於祿經常會站在一旁默默看著,看著陳平安在什麼時辰、什麼水段下鉤,如何拋竿如何起竿,釣著了大魚又該如何遛魚,讓魚頭高出水面,如何在大魚第一次見光的時候,小心擺頭脫鉤,等等,之後有一次,等到陳平安有事要去忙別的,於祿就會開口,說能否讓他試試看,從陳平安手裡接過魚竿後,從未有過垂釣經驗的於祿,結果魚獲竟然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