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二百章 雪中送炭


    日出日落都在人間。

    無限金光灑落,大地如披錦衣。

    寧姚讓小陌跟謝狗都留下,繼續盯著大驪京城這邊的動靜。畢竟是否今日無事,總要留到深夜才能確定。

    回到落魄山,寧姚先去了拜劍臺,在陸芝那邊聽說了孫春王的事蹟,寧姚沒說什麼,在茅屋內坐了會兒,話不多,只是讓這位未來的嫡傳弟子,戒驕戒躁,好好練劍。本就沉默寡言的孫春王,到了寧姚這邊,更是個小啞巴。

    陸芝不知是不是送出那把本命飛劍的緣故,她明顯沒有以前那麼冷漠了,身上有了一種柔和的人情味。陪著寧姚一起進了孫春王的茅屋內,她坐在鋪有竹編涼蓆、掛有薄紗蚊帳的床邊,發現小姑娘好像比較喜歡這邊的瓷器,屋內有很多工藝精巧的青瓷擺設,比如桌上擺有一隻梅子青水仙盆,旁邊堆放一摞書,書頁內露出一些不知從哪裡撿來的樹葉、花瓣“書籤”一角,書上邊放著一支冰裂紋的粉青竹瓷笛,陸芝就覺得挺有趣的。

    寧姚說既然資質不錯,總要想著去爭一爭同境第一,最終做不做到得到,肯定也要看自身的運和命,卻不能想都不敢想。

    孫春王端坐在挨著牆壁的那張小竹椅上邊,兩隻小手攥拳,放在膝蓋上,小姑娘使勁點頭。

    陸芝忍住笑,寧姚的開山大弟子,確實是沒有那麼好當的。

    寧姚興許是怕孫春王聽進去了,但由於是太較真,鑽了牛角尖,耳朵只聽得“第一”二字,兩眼只看見同境最強,反而導致一顆道心過於心絃緊繃,煉劍容易出岔子,寧姚就另外提醒一句,破境不要一味求快,要一境一臺階,步步走得穩當紮實……說完這些,寧姚便沉默下來,她實在是不知道如何講這些修煉的道理,總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些廢話。他在旁邊就好了。

    孫春王說道:“曉得了,就跟曹師傅練拳差不多的道理,步步不落空,境境新天地。”

    寧姚笑道:“什麼‘曉得了’,‘曉得的’才對。”

    孫春王抿起嘴唇,那張小小的臉龐,就像一朵俯仰人間的春花。

    寧姚說道:“你以後爭取去龍象劍宗那邊當個宗主。”

    大概前邊都是學他的口氣講道理,現在這個才是寧姚自己的道理。

    孫春王眼睛一亮。

    如今還是龍象劍宗首席供奉的陸芝揉了揉眉心,你們師徒也真是不把我當外人。

    竹素已經跟落魄山提出要去那座大湖之畔結茅閉關,修士揀選道場,不管是打造洞府的開山,還是竹素這種臨時閉關之地,第一眼有無眼緣,其實很重要。米裕說那座湖泊名為還劍湖,是無主之地,在那邊結茅而已,想來問題不大,不過還是得跟老廚子打聲招呼,讓竹素稍等片刻,他走趟集靈峰。米裕很快就返回拜劍臺,說沒問題,竹素只管去那邊搭建茅屋,設置山水陣法,茅屋周邊會臨時劃出一片山界水域,限制附近煉氣士和當地山精水怪擅自涉足,朱斂自會跟北嶽披雲山和當地官府報備,就當是先斬後奏了,這片禁地具體囊括多少地界,還可以臨時修改。米裕最後笑著說了句,老廚子讓他幫忙捎句話給竹素劍仙,預祝閉關順遂。

    梅龕主動提出去還劍湖那邊結茅修行一段時日,梅澹盪只好跟著一起。竹素自無異議,她是閉關求個劍仙稱呼,梅澹盪已經是仙人境好幾年了,總不能因為他跟小陌問劍一場,接了一劍就落敗,就覺得人家的仙人境是紙糊的。齊廷濟也說挺好的,相互間有個照應。

    邵雲巖作為龍象劍宗的副宗主,單獨去了趟集靈峰,去見那位在落魄山身居高位的徒弟,韋文龍,韋財神爺。

    當年在倒懸山春幡齋,韋文龍就對於修道練劍興趣一般,志不在此,如今還是金丹境,見著了師父,尊師重道的韋文龍內心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不過言談之間,難免神色拘謹,師父隨口一提的話頭,落魄山韋賬房總要習慣性在腦子裡盤算半天才能給出答案,邵雲巖嘴上讓弟子別這麼緊張,內心卻是受用的。

    親傳弟子不過是金丹境,卻是浩然天下落魄山的賬房先生,坐著霽色峰祖師堂頭幾把交椅之一,當師父的邵雲巖,能不驕傲嗎?

    齊廷濟和金鋯幾個私劍,一起散步在附近溪澗旁邊的山間小徑,齊廷濟有意喊上了青萍劍宗的邢雲和柳水,他們一起聊了些家鄉舊事。劍修們的會心笑聲與溪水潺潺聲作天籟般的唱和。

    京城花神廟,國師陳平安離開那棟幽雅私宅之後,齊芳和羅浮夢她們留下來繼續喝茶,實則是越來越多的福地花神降真在此,儼然是一座更換場地的祖師堂議事了。

    對於在桐葉洲打造出一條百花之瀆,花神們都極為支持。

    她們對那位新任大驪國師都是不吝溢美之詞,齊芳當然將陳平安自稱是醜話說在前頭的那場“潑冷水”,稍加潤色一番,齊芳卻也絕對不敢隻字不提。比如“年關”一事就略過了,但是齊芳又自行添補了一番措辭,甚至要比陳平安更為疾言厲色。所幸這些福地花神命格都很高的女子,與外界都是經常打交道的,她們俱是心領神會,明白一個由不得她們不去理解透徹的道理,將來跟大驪王朝一起做事,不管是在大驪本土國境,還是在桐葉洲大瀆兩岸,跟中土神洲山下王朝、強國是截然不同的。

    一位命主花神心情大好,揉了揉身邊鳳仙花神的腦袋,表揚一句,“真是一員福將。”

    吳睬豎起大拇指,停頓片刻,見沒誰阻攔,哈哈笑道,“頂呱呱。”

    捻芯去了趟火神廟,再返回花神廟,這位縫衣人從封姨那邊帶回一個好消息,封姨說既然陳國師都無異議了,那她就祝賀百花福地在兩洲之地都遂願了。捻芯從頭到尾,也沒有提那枚彩色繩結的事情,何時何地歸還,她都沒提。齊芳這位花主都沒詢問此事,其餘命主花神和十二月花神們自然就不敢隨便開口。

    等到捻芯離開花神廟,齊芳沉默片刻,展顏笑道:“盡人事聽天命,不管是我們完成第一個承諾之後物歸原主,還是當真打造出一條百花之瀆再歸還繩結,我們都可以等,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諸位姐姐妹妹,懇請耐心些,相信陳國師……”

    就在此時,天地間,宛如一場重新迎春的百花齊放,奇光異彩映徹人間,種種鮮花如大道顯化大地山河,真是萬豔同春。

    一條條精魄便是一條條花路,來了大驪京城的花神廟,去了中土神洲的百花福地,各自尋找主人。

    花神廟內,齊芳領著一眾淚眼朦朧的高位花神,快步走出屋子,來到庭院,撤了障眼法,紛紛施了個萬福,使了一樁福地秘傳的心法,各自點燃一炷心香,與那個男人由衷道謝。

    始終守在一側廂房內的廟祝葉嫚,這一刻終於知道她們是誰了。

    她攏了攏錦衣領口,大概也猜出那位自稱姓陳的貴客是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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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側分別是南薰坊和科甲巷的千步廊,雖非禁地,但是京城老百姓都不會往這邊湊,今天路上走著三位道士,便有些引人注目,

    其中一個老道士還逮住個青年官員,詢問怎麼去國師府,原本腳步匆匆的官員便停下來,笑著幫忙指路。

    老道士與他道了聲謝,順便說了句看你面相定然官運亨通的漂亮話。年輕人雖然不信這些,卻也是笑臉更濃,就當討個好彩頭。

    年輕人重新腳步匆匆趕路,他得去往戶部衙署那邊哭窮,上次的法子不管用,又想了個新招。

    三位要拜訪國師府的道人,正是龍虎山外姓天師梁爽,自號臭椿道人的嶽國符,小道童黃裳。

    臭椿道人只是會些粗淺的科儀軌範,自家宗門裡邊,倒是有幾個徒子徒孫,精通相面批字。

    一路進了國師府後院,梁爽見著了站在臺階底部等候的陳平安,關係熟絡,就不必稽首行禮了,老真人撫須笑道:“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陳道友,又見面了。”

    陳平安拱手笑道:“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真人,恭喜恭喜。”

    梁爽輕輕嘆息一聲,百感交集,“若非道友相助,貧道豈能遂願。”

    陳平安說道:“天助克己者。”

    梁爽抬頭看了眼天,點頭笑道:“天公何其大力,響答人間善心。”

    臭椿道人還在醞釀措辭打腹稿,梁爽笑道:“不耽誤你忙正事,這趟登門,主要是臭椿道人要跟你送禮。你們聊你們的,貧道去二進院子那邊逛逛。對了,這邊的規矩多不多?有無必須注意的忌諱?”

    陳平安微笑道:“真人履地,百無禁忌。”

    梁爽大笑不已,指了指這位年輕國師,“陳道友不去文廟混官場真是可惜了。”

    梁爽走去二院,這是年輕隱官跟一位老劍修的“家務事”,老真人自認臉沒那麼大,指手畫腳什麼。

    聽說“送禮”一說,陳平安倒是沒有太多意外,既然出身劍氣長城的臭椿道人來了國師府,總不能是興師問罪,臭椿道人又不是那種喜歡跟人應酬的人物,那就只能是談“買賣”了。

    金甲洲北方近海的一處島嶼,上邊有座名字比較古怪的斜封宮,約莫是三百年前躋身的宗字頭仙府,不過斜封宮在金甲洲算不得頂尖勢力,底蘊一般,也無特別出彩的上五境修士,從開山立派到成為宗門再到如今,只出現過兩位玉璞境。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事情,是斜封宮歷史上有過數次識人不明的“放漏”,錯過了數位事後證明資質、機緣俱佳的“劍仙”,他們原本屬意山上口碑不錯的斜封宮,既有兩位帶藝拜師的中五境劍修,也有一個天賦異稟、出海訪仙的少年劍修,結果都是花落別家了。

    山上傳言,如今名動浩然的“劍仙徐君”,就是那個當初被斜封宮傷過心、便再無心當什勞子譜牒修士的少年。

    只因為在開山祖師手上訂立過一條鐵律,不收劍修。

    臭椿道人沒有用上心聲,直接說道:“隱官,我想要讓斜封宮轉入落魄山,修士全部更換譜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