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九十章 雙喜臨門(第2頁)

  藕花福地的有靈眾生,皆有機會修行和習武。

  各國朝廷,江湖門派,山上仙府,廣開門路,非但不禁武學秘籍和道書秘籍的流傳散佈,反而大肆刊印相關書籍。

  野草叢生,生機盎然。

  當時陳平安只問了一個問題,“幾座天下的萬年曆史上,擁有福地的大小宗門,有過這種先例嗎?”

  崔東山答道:“有過,但是都沒有成功,後遺症很大,隱患重重,幾乎都變成了個爛攤子,導致各自福地經過數百年的修生養息才逐漸恢復元氣,所以一般都會選擇一座下等福地,皚皚洲劉氏,符籙於玄,流霞洲天隅洞天的蜀洞主,曾經都做過類似嘗試,但是他們不夠用心,這就叫基礎不牢,地動山搖,所以最大的失誤,還是他們幾個想得太少,做得太多,瞎折騰,最根本的失敗原因,就是他們的底層思路不夠完善、精準和穩固,那些根本規矩的設置,疏密極不得當,只靠著一幫半吊子的術家在那邊閉門造車,所謂的大道推衍和脈絡演化,就是亂來的。”

  “那你哪來的信心能夠做成此事?”

  “當然是因為有先生在啊,先生又有我這個得意學生在。先生掌控一個至關重要的大方向,學生負責制定十幾條根本脈絡和調整數萬個細節,配合得天衣無縫。”

  ————

  桐葉洲北方,小龍湫的祖山名為龍眠,祖師堂所在山巔,又名心意尖,是一個極有詩情畫意的名字。

  今天即將召開一場祖師堂議事。

  新任山主,是道號“龍髯”的仙人,司徒夢鯨,來自中土神洲的大龍湫。

  他坐在祖師堂居中的座椅上,面朝大門,背對著牆上的一幅幅掛像。

  略顯幾分滑稽,因為這位中土仙人,在大龍湫的譜牒上邊,其實要比此地掛像上邊的那幾位小龍湫“祖師”,道齡、輩分和境界都要更高。所以“新任山主”敬香一事,就免了,掛像上邊的,還真承受不起龍髯仙君的禮敬。

  這還是司徒夢鯨第一次住持召開祖師堂議事,之前去而復返,就只是對外宣稱小龍湫封山一甲子,都沒有通過祖師堂決議。

  自然也不會有任何異議,小龍湫修士,更沒有膽子非議半句是,私下都不敢。

  畢竟龍髯仙君,曾是最有希望接任大龍湫宗主一職的老祖師,當年只是司徒夢鯨自己不願而已。

  司徒夢鯨是第一個到場的,坐在椅子上就開始閉目養神,雙手疊放。

  一位仙人,不怒自威。

  當初黃庭問劍小龍湫,就只是遞出三劍,就徹底將整座仙府的心氣給摧毀殆盡。

  一劍直接斬開護山大陣,第二劍重傷當時的山主林蕙芷,第三劍,更是直接將祖師堂劈成兩半。

  這就是劍仙風采。

  旁觀者會覺得目眩神搖,心情激盪,可憐被迫領劍的當局者,卻只會六神無主,肝膽欲裂。

  小龍湫從門派名字來看,就極為親水,山頭四周皆是水鄉澤國,水路發達,縱橫交錯,山中有座煮石臺,山外還有條滾山江,確實是跟山不太對付。兩位護山供奉,分別是一頭極為罕見的摘月猿,和一隻據說活了大幾千年的老黿。至於滾山江裡邊的兩頭成精老魚,都是金丹境修為,各自佔據了滾石江的一條支流,自封了旒河大聖和潢水大王。

  大戰落幕後的桐葉洲,一座山頭,原本擁有兩位元嬰境地仙,就已經是第一流的山上門派了。

  桐葉洲北方,除去瘦死駱駝比馬大的玉圭宗,此外金頂觀,清境山青虎宮,白龍洞,其實都要遜色小龍湫。

  結果山主林蕙芷和師弟權清秋,都被司徒夢鯨親自拘押回了大龍湫,是什麼下場,小龍湫至今沒有得到半點消息,更不敢隨意打聽。

  即便撇開這位德高望重的龍髯仙君不談,雖然如今小龍湫失去了兩位元嬰老祖,依舊不至於太過寒酸。

  今天來心意尖祖師堂議事的,有二十來個譜牒修士,除了一位金丹地仙,是上任山主林蕙芷的關門弟子,其餘都是龍門境和觀海境修士。

  再加上兩位護山供奉,和那兩位同是金丹境的旒河大聖和潢水大王,小龍湫還能擁有足足五位金丹地仙之多。

  而六個原本有資格參加議事的重要客卿,別家譜牒修士的掛名供奉,此次小龍湫一個都沒喊。

  比如首席客卿,道號“水仙”的元嬰老神仙,章流注都沒有返回山頭參加這麼重要的議事。

  住持野園事務的武夫程秘,反而得以列席參加此次議事,是司徒夢鯨親自讓人去請來的。

  司徒夢鯨等所有都落座後,睜開眼睛,淡然說道:“洪豔,去把令狐蕉魚喊過來。”

  那位權清秋的嫡傳弟子,洪豔最近暫時住持小龍湫具體事務,是一位金丹女修,她立即起身告辭,趕緊去找令狐蕉魚。

  等到少女被帶來祖師堂,就被洪豔安排坐在了靠門位置。

  令狐蕉魚,道號拂暑。

  一位譜牒修士,又有了個道號,就意味著肯定是中五境修士了。

  她腰懸一隻法器碧螺,按照山上劃分,屬於喊山之屬的法寶,面對一些品秩不高的山神、土地,憑藉此物可以“訓山”,只是碧螺的品秩,終究不能跟能夠遷徙山嶽、撬動山脈的驅山鐸相比。

  少女也是黃庭在這邊結茅修行時,唯一看得順眼的小龍湫譜牒修士。

  玉圭宗的那座姜氏雲窟福地,上次評選出來的花神山胭脂榜,令狐蕉魚就登評入榜了,而且是年紀最小的女修。

  原本祖師堂議事,沒她什麼事,少女就獨自閒逛起來,

  離著祖師堂所在的心意尖不遠,有一處封禁的神仙洞窟,石壁上隸書篆刻“別有天”。

  上任山主,清霜上人林蕙芷,在接下黃庭一劍後,就曾經在此閉關養傷。

  路過那座洞窟,令狐蕉魚去了松下弈棋處,眼見著四下無人,先仔細瞧了瞧那棵古松,再蹲下身,看了眼石桌底部。

  看來上次那個年輕隱官,把小姑娘嚇得不輕,都有後遺症了,總覺得對方的符籙、飛劍無處不在。

  大龍湫的祖師爺,也就是現任山主的師尊,曾經與萬瑤宗的仙人韓絳樹,在此聯手下出一局殘棋,在那之後,小龍湫修士,以及來來往往的山上修士,就再無外人能夠落子破局。石桌棋盤連同棋子,形成了一座能夠穩固山根水運的玄妙陣法。

  只是上次年輕隱官來此做客,在這邊下出了兩手棋,據說還有那接引星辰的天地異象,徹底壓勝了舊棋局,真正成了一盤定局。

  然後令狐蕉魚很快就被那位金丹祖師喊去參加議事,少女迷迷糊糊坐下,頭腦一片空白。

  司徒夢鯨開門見山道:“林蕙芷和權清秋皆已被大龍湫譜牒除名,他們兩人在小龍湫的道脈法統,依舊保留,但是修士輩分依次降一等。”

  這位仙君話語落定時,牆上的兩幅畫像就砰然落地。

  一眾修士面面相覷。

  有兩位年輕女修,是同胞姐妹,除了眉眼、神態有些許差異,其餘五官、身段,完全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姐妹都是林蕙芷的嫡傳弟子,上山雖晚,輩分卻高,天資好,如今都已經是觀海境。

  她們聽聞此事,俱是臉色慘白。

  司徒夢鯨繼續說道:“由我接任小龍湫山主,只是權宜之計,封山一甲子,我就擔任六十年的小龍湫山主。”

  “甲子之內,以後祖師堂議事,就按照目前的人數來定座位,一般來說,只減不增,除非我親自請誰落座。”

  “除了章流注的首席客卿繼續保留,其餘今天沒來議事的客卿、掛名供奉,一律停發俸祿,再各自書信一封,劃清界線,讓他們以後都不用來小龍湫了。”

  “關閉野園,該殺的殺,該放的放。對小龍湫心懷仇恨卻不該死的,一樣放出去,此事先與天目書院說清楚,書院那邊願意接受妖族,就送過去,不願意,就由著它們離開小龍湫地界,自生自滅,暗中盯著它們,下山監察此事的修士,以金丹洪豔和武夫程秘帶隊,可以無視封山禁制,發現妖族中誰敢違禁行兇,就地斬立決,不用與小龍湫祖師堂彙報,但是小龍湫修士中誰敢濫殺,下場與妖族等同,祖師堂掌律一經查實,斬立決,無需與我通報,若是掌律膽敢賞罰不當,就由我來斬立決,我一樣無需與大龍湫通報。”

  接連三個斬立決,聽得祖師堂內人人自危。

  接下來司徒夢鯨直接將摘月猿和那老黿,都關了禁閉,讓兩位護山供奉自己去那“別有天”神仙窟內,閉關思過一甲子。

  老黿顫顫巍巍站起身,沒有任何廢話,只是道了一句謹遵仙君法旨,背影黯然走出祖師堂,那頭摘月猿滿臉怒容,正想說話,要為自己辯解幾句,或是想要與這位仙君討要一個說法,結果被司徒夢鯨直接一袖子連同椅子一併打出屋外,再朝大門外屈指一彈,現出真身咆哮不已的摘月猿便如遭重錘,直接飛出如意尖,龐大身軀墜入那條潢水中,沉入水底,隨後便鮮血瞬間佈滿河水。

  至於旒河大聖和潢水大王,下場更慘,直接被驅逐,除了即刻起從祖師堂山水譜牒除名,司徒夢鯨還不許這兩頭老魚成精的金丹修士在小龍湫周邊地界出現。

  變故這麼多,而且事情都不小,但是祖師堂內,譜牒修士們依舊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氣氛凝重,落針可聞。

  那兩頭老魚精依舊感恩戴德,與那個降下如此不近人情法旨的仙君,作揖致謝,並且雙方主動承諾,絕對不敢提及舊事,離開小龍湫後,會改換面容,使用化名,另闢道場,潛心修行,更不敢胡作非為,免得被有心人順藤摸瓜,折損了小龍湫的絲毫名聲。

  司徒夢鯨神色淡漠道:“希望你們說到做到。”

  這就是一位中土仙人的威勢了。

  更何況龍髯仙君還有一個姓氏“司徒”。

  再者在小龍湫,新任山主執行家法,名正言順。

  然後是令狐蕉魚,一下子得了兩樁足可讓元嬰地仙都要垂涎的天大福緣。

  司徒夢鯨一口氣賜下兩件重寶,給了這個才是首次參加祖師堂議事的洞府境女修。

  一枚穀雨葫蘆。

  曾是上任山主林蕙芷所有,也是小龍湫的山主信物和鎮山重寶。

  歷來只能是山主代代傳承,遵從山門祖訓,只能是將其小煉,穀雨葫蘆不可以被大煉為本命物,有點類似龍虎山天師府的某大門上的符籙,層層加持。而這枚葫蘆,也是林蕙芷的師弟,權清秋夢寐以求之物,甚至可以說,他之所以會從大龍湫來下山這邊,就是得到爹孃的授意,奔著這件半仙兵而來,因為權清秋與穀雨葫蘆大道相契,能夠幫助他提升躋身玉璞境的可能性。

  一根魚竿,短如佩劍,以銀色絲線裹纏竹竿,如月色流淌。

  這是權清秋祖傳之物,等同於半隻龍王簍,以水中明月作為魚餌,用來垂釣珍稀水族,尤其是拜月之流的水仙精怪,最有奇效。

  擔任小龍湫掌律的洪豔滿眼豔羨,突然察覺到龍髯仙君的視線,金丹修士頓時悚然,低下眉眼,迅速收斂心神,再不敢有絲毫的非分之想。

  結果洪豔發現議事堂內出現了不合常理的長久寂靜,等她微微抬起眼簾,才發現所有人都看著自己,洪豔再偏移視線,又發現那位仙君就那麼盯著自己。

  司徒夢鯨問道:“洪豔,說說看,在你看來,何謂修行?”

  洪豔瞬間滿頭汗水,顫聲道:“回稟仙君,修道求真我。”

  這是那座太平山的修道宗旨之一,想來無錯吧?

  司徒夢鯨眯眼道:“哦?”

  洪豔汗流浹背,如坐針氈。

  “你修道兩百八十餘年,辛苦修道求真,就是修出了一個貪戀穀雨葫和魚竿的‘真我’?”

  “如此修行,在哪裡不能修行,何必坐在這張小龍湫掌律的椅子上,空耗心神和光陰,不如去陪著兩位護山供奉一起?”

  “怎麼,是等著甲子之後,封山解禁,我也返回大龍湫,你再作謀劃?想要學誰,你師父權清秋的手段?還是林蕙芷的心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