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九十七章 十二高位(第3頁)

  崔東山揉了揉額頭,苦笑不已。

  如果說小師妹郭竹酒,可能是裴錢的唯一苦手,而裴錢是很多人的苦手。

  那麼崔東山這邊,當然就是當年的紅棉襖小姑娘了。

  只不過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崔東山說道:“先生有事就先忙。”

  陳平安卻只是轉過身,繼續坐著,就那麼望向門外的細雨,輕聲笑道:“不忙。”

  仙都山,旁支山頭謫仙峰的山頂,掃花臺。

  隋右邊與弟子程朝露傳授過劍術和拳法,她就去山腳的青衣河落寶灘那邊賞景。

  於斜回在練劍間隙,走來這邊散心,半路雨歇,就手持合攏的油紙傘,一路當劍耍。

  兩個劍仙胚子的師父,都是元嬰境劍修,只不過如今一個當官一個不當官。

  於斜回將油紙傘放在崖畔欄杆上,腳尖點地,一屁股坐在欄杆上,看著那個小廚子練拳走樁,瞧著還挺有架勢的。

  等到程朝露練完拳,來到於斜回這邊,小廚子猶豫了半天,還是沒好意思開口。

  於斜回雙臂環胸,搖晃雙腿,說道:“有屁就放。”

  程朝露小聲道:“歇會兒,我雖然也不太喜歡崔嵬,但是……”

  不等程朝露說完,於斜回就有點不樂意了,搶過話頭,沒好氣“崔嵬好歹是下宗掌律,這傢伙心眼小,你說話注意點。”

  自己不喜歡崔嵬,你憑啥?憑你小廚子還是個下五境劍修?

  歇會兒,這是白玄給於斜回起的綽號,還有程朝露的小廚子,納蘭玉牒的小算盤,只是總比孫春王的那個“死魚眼”好點,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於斜回他們一個個的也就默認了。

  當然還有白玄自封的小小隱官,只是誰都不承認就是了。好像上次遇到那個“小隱官”陳李,白玄當時還吃癟了。

  程朝露習慣性揉了揉肥胖臉頰,哈了一聲。

  九個遠遊他鄉的孩子當中,小胖子是脾氣最好的那個。

  不過上次在雲窟福地,程朝露生平第一次與人問拳,就贏得乾脆利落,好像對方還是個龍門境修士,雖說是那隻大白鵝暗中動了手腳,卻已經讓孩子們刮目相看,他們嘴上不說,可心裡邊都是有桿秤的。當時就連崔東山都小有意外,不料還是個焉兒壞的小暴脾氣,一動手就毫不含糊。

  畢竟是生在劍氣長城那麼個地方,敢打能打,比姓什麼,更重要。

  太象街和玉笏街的高門子弟,不是劍修還好,如果是劍修,卻在戰場上出劍軟綿,掙不來實打實的戰功,最讓人瞧不起。

  程朝露小心翼翼說道:“歇會兒,不管怎麼說啊,反正我是瞧出來了,隱官大人對你師父,可沒有半點瞧不起,不對,是很瞧得起!至於為啥,我是不懂的,反正就是有這麼個事兒。”

  於斜回學隱官大人雙手插手在袖,板著臉點點頭,小廚子總算說了句像樣話。

  要是瞧不起,那個崔嵬能在落魄山落腳當供奉?名次還不低呢。如今更是下宗的掌律。

  如果不是很瞧得起,能跟隱官大人和大白鵝同桌喝酒?他可看得真切,記得清楚,隱官大人與人主動敬酒的次數,崔嵬排第二。

  程朝露說道:“不曉得虞青章和賀書櫃,這會兒到哪裡了。”

  於斜回沒好氣道:“倆沒良心的東西,我管他們到哪裡了。”

  程朝露小聲道:“算不算人各有志?”

  於斜回嗤笑一身,不置可否。

  於斜回瞥了眼遠處,那個見誰都沒個笑臉的隋右邊,已經走得很遠了,這才壓低嗓音問道:“小廚子,你跟我說句實話,嗯?”

  “啥?”

  “你師父,與咱們隱官大人,嗯?!”

  程朝露一頭霧水,“啥意思?”

  於斜回伸手出袖,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學隱官的動作,再學隱官的說話口氣,“朝露啊,你也就是傻人有傻福。”

  聽說在劍氣長城的那個酒鋪桌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喊人名字不帶“啊”,顯得不親近,就是外人,絕不是託。

  程朝露嘿嘿一笑,傻人有傻福,這話愛聽得很吶。

  於斜回突然跳下欄杆。

  程朝露轉頭一看,原來是隱官大人來了。

  於斜回提醒道:“不該說的別說!”

  程朝露使勁點頭,“曉得!”

  陳平安笑問道:“什麼事情是不該說的?”

  於斜回哀嘆一聲,“小廚子偷偷喜歡納蘭玉牒呢。”

  程朝露瞬間目瞪口呆。

  陳平安咦了一聲,故作驚訝道:“我還以為程朝露喜歡姚小妍呢。”

  拿起手中併攏的油紙傘,拍打掌心,陳平安自顧自點頭道:“是了是了,難怪會花錢跟納蘭玉牒買書,原來是故意套近乎,程朝露你小子可以啊,小小年紀就有這種悟性,以後不愁找不到媳婦。”

  程朝露漲紅了臉,根本不是這回事啊。

  納蘭玉牒那個小財迷,確實是有個好習慣,隱官大人說的那些金玉良言,她都會一句一字抄錄下來,程朝露擔心自己會遺漏拳理,就需要經常跟她借閱“檔案”,每看一頁都要花錢,其實一頁也沒幾個字,經常就只有一句話,納蘭玉牒還專門給程朝露搗鼓出了一本賬簿,算利息的那種。

  於斜回在一旁捧腹大笑。

  於斜回笑過之後,小聲道:“隱官大人,我可以跟你保證,我肯定會很快躋身洞府境,不會比孫春王和白玄慢太多的。”

  程朝露見歇會兒都立下軍令狀了,只得跟著說道:“隱官大人,我爭取不墊底。”

  其實要說心裡話,反正九個同齡人裡邊,怎麼都會有個墊底的,是自己也不差啊。

  何況隱官大人早就說了,笨人修行就有笨法子。

  陳平安笑道:“天底下最難學問在努力,天底下最簡單學問在結果。”

  於斜回點點頭。

  然後陳平安眨眨眼,轉頭打趣小胖子,“這句話,回頭記得說給納蘭玉牒聽啊,這不就有跟她聊天的機會了,別謝我。”

  於斜回又開始捧腹大笑。

  程朝露嘆了口氣,要是被納蘭玉牒曉得了,自己會被打個半死吧。

  陳平安從袖中拿出四本書,一人兩本。其中兩部《劍術正經》,一部《撼山拳譜》,當然都是手抄摹本,拳譜是給程朝露的,此外還有一本冊子,則是給於斜回的,陳平安也沒有心聲言語,開口笑道:“於斜回,這本冊子,記得好好保存,不要輕易給外人看,書上內容,不一定有用,你就當看雜書好了。”

  於斜回的本命飛劍,恰好就是名為“破字令”。

  因為夜航船的關係,在文廟那邊,陳平安對此專門翻了些書籍,有些心得,就揀選內容,記錄成冊。

  兩個孩子鄭重其事雙手接過書籍後,與隱官大人道謝。

  陳平安伸出手,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袋。

  於斜回將兩冊書放入懷中後,突然小聲道:“隱官大人,聽說你在江湖上認識了茫茫多的紅顏知己。”

  陳平安心一緊,面不改色,微笑問道:“聽誰說的?”

  於斜回說道:“白玄啊,還能是誰,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程朝露可以作證。”

  小胖子開始裝傻。

  大概除了那個孫春王,誰都有點怵白玄。

  之前在落魄山的藩屬山頭拜劍臺那邊,白玄大爺對待練劍,是當真半點不上心的,倒是練拳比程朝露還賣力,經常唸叨一番口頭禪,“我白玄大爺還需要練劍嗎,是跟著隱官大人來這邊當神仙的嗎?當然不能夠,我是學拳來了,省得以後混江湖,說我一個練劍修仙的,欺負他們舞槍弄棒打熬體魄的。”

  偏偏白玄修行憊懶至極,煉劍速度卻極快,所以就喜歡每天雙手負後,走門串戶,“好為人師”,為其他人指點修行,問題是白玄的三言兩語,往往一語中的,還真有用。

  陳平安笑道:“好的,回頭我就跟白玄好好聊聊。”

  最後一大兩小,三位劍修,一起在欄杆旁眺望遠處風景。

  雨後天晴,氣象一新。

  大地河川,彷彿無主之物。雨後江山,好似金鐵鑄成。

  風鳶渡船上邊,除了意氣風發的二管事賈晟,每天只知道埋頭算賬的賬房張嘉貞,還有無所事事的掌律長命,反而是她的嫡傳弟子,小算盤納蘭玉牒,在賬房那邊真能幫上忙,給張嘉貞打下手,記賬算賬,有板有眼。

  當然最百無聊賴的那個,肯定是名義上為風鳶渡船保駕護航的米大劍仙了。

  一來二去,米裕倒是跟柴蕪這個小姑娘混得挺熟,她好像鍾情於雲裡來霧裡去的渡船生活,沒有在仙都山那邊落腳,反而一直留在了渡船上邊,修行之餘,就趴在窗臺那邊看看風景,或是繞著船頭船尾走幾圈。

  小姑娘獨自喝酒,那是極有大家風範的。

  跟她的修行一樣,沒人教,天生的。

  呲溜一聲,點點頭,捻起一粒鹽水花生,一盤拍黃瓜,一碟醬肉。

  師父說得對,當神仙好,花錢吃肉,不用花錢。

  所以要好好修行,絕不能被山主大人趕下船去,爭取當個嫡傳弟子。

  柴蕪就是有些犯愁,那個被師父說成酒量與他有一拼的山主大人,好像是覺得自己比較笨,不太適合修行,估計這位山主老爺,也確實手頭事情多,反正都不樂意親自傳授學問了,後來都是讓那個小陌先生出馬。

  陳平安讓米裕近期幫著小姑娘護道幾分,畢竟在練氣士當中,劍修和符籙修士,門檻都是出了名的高,最講究一個老天爺賞不賞飯吃。

  渡船一路南下,走了趟最南邊的驅山渡。

  驅山渡一處山崗之巔,有個皚皚洲劉氏客卿在那邊駐守,名義上是幫著接引一些跨洲渡船,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可做。

  這個被譽為“徐君”的徐獬,才兩百歲,就是一位大劍仙了。

  在家鄉金甲洲,徐獬曾經出劍阻攔過完顏老景的倒戈一擊,在那之前,徐獬一直名聲不顯,直到亂世來臨,才橫空出世。

  在山頂與徐獬下棋“小賭怡情”的王霽,是玉圭宗祖師堂供奉,有個監斬官的綽號。

  王霽與種秋都是讀書人,一見投緣,還抽空下了幾局棋,至於一旁觀戰的米裕與徐獬,雙方則沒什麼可聊的,只是對視一眼,就再無下文。

  在玉圭宗的碧城渡,風鳶渡船這邊,得知一事,空懸多年的神篆峰,剛剛有了個新主人,而且玉圭宗祖師堂沒有任何異議,專門為這名劍修破例,不用他躋身金丹,就得以提前入主神篆峰了。

  因為那個孩子如今才九歲,是位龍門境劍修。

  聽說擁有三把本命飛劍。

  好像除了“天之驕子,應運而生”,也沒什麼道理可以解釋了。

  而玉圭宗如今光是可以同時容納數艘跨洲渡船的私人渡口,不包括寶瓶洲下宗的真境宗在內,就多達三座,除了碧城渡,還有逆旅渡和遠山渡,後兩者都建立在藩屬山頭。

  之後渡船北歸,期間在燐河附近懸空停留。

  種秋和米裕,聯袂去了趟河邊的那個攤子。

  陶然在種夫子這邊還算客氣幾分,見過幾面,印象頗好。

  這位金丹劍修就說先前來了撥人,自稱同樣來自仙都山,其中一個青衫刀客,還說是崔仙師的先生,叫陳平安。

  此人在這邊喝了碗酒,沒鬧啥么蛾子,就是此人說話不著調,說自己是寶瓶洲的那個陳劍仙。

  既然言語這麼風趣,怎麼不去天橋底下說書掙大錢呢。

  米裕眼神憐憫,伸出手,想要拍拍這位金丹劍仙的肩膀,以示安慰。

  陶然這些話,要是被裴錢聽見了,呵。

  陶然肩頭一歪,避開那隻爪子,他跟這個自稱餘米的傢伙半點不熟,兩次見面都是一身白衣的,你當自己是劍氣長城的齊廷濟,還是跟齊老劍仙同桌喝過酒啊?

  再說了,陶然一看這廝的相貌氣度,就是跟姜尚真差不多路數的風流胚子,礙眼得很。

  米裕收起手,拿起桌上的一碗酒,抿了一口,喝得米大劍仙直皺眉頭,摻水了吧?

  如今的陶然,確實不清楚一事,昔年劍氣長城,幾乎每次輪到齊廷濟巡視城頭,都會主動去那雲霞中找米裕喝酒。

  雖然雙方年齡懸殊,境界劍術也算懸殊,卻都是劍氣長城公認的美男子,而且一個“齊上路”,一個“米攔腰”,很有得聊。

  種秋笑著也沒解釋什麼,只是與陶然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

  陶然倒是沒有什麼不耐煩的,一一記下。

  風鳶渡船在自家仙都山停靠後,米裕沒能見著隱官大人,曹晴朗說是先生在修行,但是米裕得到了一個口信,隱官大人讓自己這次返回寶瓶洲牛角渡,一定要把白玄帶來。

  米裕就有點幸災樂禍。

  之後路過清境山青虎宮,老神仙陸雍親手交給種秋一隻瓷瓶,請種夫子幫忙轉交給陳山主。

  說是最新煉製成功的一爐坐忘丹,可惜數量不多,只有三顆。

  種秋抱拳致謝。

  米裕只有一句話,陸老神仙有無仇家。

  陸雍大笑不已,連連擺手。

  渡船離開桐葉洲陸地,進入海域後,米裕閒來無事,悶得發慌,就跳下風鳶渡船,御劍北遊,白虹掠空。

  青萍峰,長春小洞天內。

  陳平安在那座道山絳闕之中,揀選了一座閣樓最高處,門窗皆關閉。

  室內一蒲團,一案几,一香爐。

  桌上擱放了幾本書,《撼山拳譜》,《丹書真跡》,《劍術正經》,自己親筆撰寫、編訂成冊的《雷局》,以及一本得自北俱蘆洲那座仙府遺址的“破書”……

  還有一大堆刻有文字的竹簡。

  陳平安坐在蒲團上,雙手掌心朝上,疊放在腹部,閉目凝神,緩緩呼吸吐納。

  如老僧入定,如真君坐忘,如神人屍坐。

  桐葉洲中部偏北,一處藩屬小國境內。

  臨近黃昏時分,一個儒衫青年帶著個胖子,電閃雷鳴,暴雨急促,兩人就在一處市井渡口停步,寒酸書生要了兩碗冰糖藕粉。

  胖子抬起頭,高高舉起碗,使勁晃了晃,真沒剩下半點藕粉了,這才放下碗,埋怨道:“鍾兄弟,咱倆既然是在趕路,乘坐一條仙家渡船不更好。”

  “慶典在明年立春那天,怎麼都來得及。”

  鍾魁說道:“你今天要是願意結賬,我就掏錢請你坐渡船。”

  胖子毫不猶豫道:“船上風景千篇一律,無甚意思,還是兩條腿趕路,碰到的山水見聞更多些,就像現在,不就又有不大不小的新鮮事了。”

  胖子指了指鋪子外邊的水邊,原來是有鹽商僱傭了一條大船,停泊古祠下,風雨看潮生。這場暴雨來得突然,走得也快,等到雨停後,竟然有個女子在樓船水窗那邊,她持竿垂釣,環以臂釧,愈發襯托得她一截出袖胳膊白嫩如藕,胖子是過來人,早早曉得瘦不如腴的道理,看了那女子幾眼,就丟了魂,挪不開眼睛了,她每次收竿再拋竿,胖子便跟著心顫幾分。

  可惜看那女子髮髻樣式,嫁為人婦了。若是個待字閨中的姑娘,胖子這就登船,認岳丈去了。

  至於對方是頭易容有術的枯骨豔鬼又如何,胖子還真不在乎,計較這個,俗不俗?

  鍾魁只是眼角餘光打量了一眼樓船,說道:“你別去招惹了,就是個命苦的痴情女子,報完恩就走了。”

  胖子小聲嘀咕道:“有你在,我敢招惹誰?之前在那小小縣城隍廟,才一進門,好傢伙,你是有官身的,老子卻是頭孤魂野鬼,差點被當場銬上枷鎖,你看我說什麼了?鍾兄弟,說真的,生前死後,就沒遭受過如此奇恥大辱……再來一碗冰糖藕粉。”

  鍾魁與店夥計招招手,又要了兩碗藕粉,笑道:“城隍爺事後不是跟你道歉了?”

  休說天高無耳目,心虧暗室有神遊。

  給自己取名姑蘇的胖子又已經一碗藕粉下肚,看了眼鍾魁還沒動過勺子的那碗。

  鍾魁就將白碗推給胖子。

  而那艘樓船的垂釣女子,顯然也察覺到了岸邊鋪子的書生和胖子,只是她修為淺,看不出他們身份、境界,她只能確定一事,莫不是見鬼了?

  胖子以心聲問道:“這條江水不算短吧,就沒個水神河婆?沿途兩岸也沒城隍廟?這頭女鬼,膽子不小啊。”

  鍾魁說道:“那臂釧是件水府信物,三百里開外的上游有座大湖,水神府君喜歡假扮撐船蒿工,賣藕換酒喝,與那個曾經將祭奠詩稿投水的中年鹽商,算是舊識。”

  胖子皺眉道:“怎麼看出來的?”

  鍾魁說道:“用眼睛。”

  胖子在鍾魁掏錢結賬的時候,問道:“到了那座仙都山,你說以我的修為,除了陳平安,是不是就無敵手了?”

  自己就算跌了境,不也還是位仙人。

  鍾魁笑道:“到了就知道。”

  胖子試探性問道:“那麼我跟陳兄弟討要個首席供奉、客卿啥的,又不是落魄山,只是個下宗,總不過分吧?”

  鍾魁瞥了眼胖子,“自己問去,我不攔著。”

  胖子笑著提起手中空碗,手腕翻轉,“肯定是易如反掌了。”

  之後胖子跟著這位半點不知享福的鐘大爺,跋山涉水,一路風餐露宿,可憐一身好不容易養出的秋膘都要清減了。

  趕在年關時分,他們來到了仙都山地界,山上府邸,山下渡口,處處大興土木,塵土飛揚,胖子揮揮手,微微皺眉,“就這麼點地盤,實在太寒磣了。等我見著了陳兄弟,非得說道說道。”

  在渡口那邊,見到了一行人聚在桌旁,對著稿紙比比劃劃。

  桌邊站著一個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一個扎丸子髮髻的年輕女子,還有個黃帽青鞋的青年修士。

  胖子嘖嘖稱奇,呦呵,小姑娘,乍一看不如何,再一看,模樣還挺俊俏。

  裴錢見著了散步而來的鐘魁,她快步走去,笑容燦爛,遙遙抱拳道:“鍾賬房!”

  雙方停步,鍾魁伸手比劃了一下高度,笑問道:“小黑炭?”

  裴錢點頭,眯眼而笑。

  鍾魁玩笑道:“嫁人沒?”

  裴錢笑道:“嫁個錘兒,不嫁人!”

  鍾魁哈哈大笑,“也對,除了陳平安,誰管得住你。”

  遙想當年,小小年紀,就能耍得兩個狐兒鎮的捕快團團轉。

  那會兒的小黑炭,真是……一言難盡。

  崔東山和小陌來到這邊。

  鍾魁抱拳道:“我叫鍾魁,見笑了。”

  崔東山作揖道:“落魄山下宗崔東山,見過鍾先生。”

  小陌同樣作揖道:“供奉小陌,見過鍾先生。”

  小陌斜瞥了眼那個仙人境鬼物的胖子,是不是有點心術不正了,這傢伙一門心思都在裴錢那邊,鍾先生身邊怎麼有這麼個不靠譜的貼身扈從。

  胖子以心聲問道:“小陌供奉,看我幹嘛?”

  小陌笑答道:“來者是客,不幹嘛。”

  胖子聽出了言外之意,嘖嘖不已,“哎呦喂,差點嚇死,不對,是嚇活我了,得虧是客人,不然咱倆還得劃出道來……練練手?”

  小陌微笑道:“不敢,落魄山和仙都山,都沒有這樣的待客之道。”

  胖子一臉惶恐,“小陌兄弟,這就記上仇啦?”

  小陌笑容不變,“哪敢與一位仙人稱兄道弟。”

  崔東山看了眼鍾魁,鍾魁笑著搖頭,咱們都別管這個喜歡作死的胖子。

  青萍峰那邊,一襲青衫現身,剎那之間,身形就落在了渡口這邊。

  無半點氣機漣漪,也無絲毫劍氣。

  但是此人劍意、或者說道氣之重,竟是讓胖子下意識往鍾魁身邊挪了一步。

  陳平安與鍾魁各自抬手,重重擊掌。

  然後陳平安望向一旁,笑問道:“鍾魁,這位前輩是?”

  鍾魁還是老樣子,焉兒壞,一下子就揭了身邊胖子的老底,“就是被弟媳婦砍過一件的那位水底前輩了。”

  胖子頓時心知不妙。

  陳平安微笑道:“你好,我叫陳平安,是寧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