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三十六章 問我春風


  那場群雄聚首的議事終於散場,崔東山背靠牆壁,盤腿而坐,與純青以心聲閒聊起來,“青神山夫人為什麼不等個十幾年,好歹等你躋身上五境和山巔境,再讓你離開竹海洞天?如今世道這麼亂,天才最不值錢,說沒就沒的。夫人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事先說好,你必須給我好好活著返回中土神洲,別輕易跌境,更別隨便死。”

  於公於私,於情於理,崔東山都不願意青神山夫人的唯一嫡傳,在寶瓶洲身死道消。

  對於那位青神山夫人,崔東山還是很敬重的,信得過。當年老王八蛋淪為整個浩然天下的過街老鼠,中土鬱家,皚皚洲劉氏,竹海洞天,都對老王八蛋伸出過援手,而且鬱泮水與劉聚寶,難免還有些人之常情的私心,希望繡虎既當朋友,又當個輔弼之人,唯獨青神山夫人,無所求,就只是瞧見了朋友落難,自家山頭剛好有酒管夠,僅此而已。

  純青蹲在一旁,“山主師父說技擊一道,止境武夫幫忙喂拳再狠,下手再重,到底不會死人,所以不如跟一個山巔境搏命廝殺來得有用。放心吧,在我離開家鄉之前,師父就與我約定好了,要麼活著回去,以後繼承青山神祠廟,要麼死在外邊,師父就當沒我這麼個弟子。”

  崔東山點點頭,“是這麼個理兒,你要是對上我先生,也就是我先生兩劍外加一拳的事。而我先生在劍氣長城的戰場上,也遇到過幾位同道中人,比如有望躋身王座的妖族劍仙綬臣,還有託月山百劍仙之首的斐然,兩個劍修,都擅長抽絲剝繭,以傷換死,專門針對所謂的年輕天才。”

  純青問道:“我與你先生,差距有這麼大?”

  隱官陳十一。年輕十人的最後一位。但是中土神洲公認一事,年輕十人與候補十人,存在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純青早已是遠遊境武夫,同時還是一位元嬰境瓶頸練氣士,精通五行術法,雷法符籙,刀劍技擊,扶乩降真,馭鬼敕神,而且她還是位造詣極高的陣師,所以擅長捉對廝殺,追蹤,隱匿,遠遁,無所不精。青山神夫人將少女純青視若己出,親自栽培不說,由於竹海洞天的山巔好友遍天下,在短短十數年間,為她弟子純青指點武學技擊的止境宗師就多達四位。

  最可怕的地方,在於純青如今才二十歲出頭,早年躋身數座天下年輕候補十人之列的時候,她更是才十四歲,是年輕十人和候補十人當中,最年輕的一個。

  崔東山笑道:“你跟我先生,差距其實不在境界上,準確說來,境界如果只是紙上算術,當年登榜之時,還是你稍高些。只不過山上廝殺,往往高下立判,生死一瞬,純青姑娘所學駁雜且精通,當然是好事,與人分生死,可以打消很多意外,可惜遇上我那個最喜歡琢磨萬一二字的先生,純青姑娘還是會死,我說得直白,你別生氣啊。”

  純青搖頭道:“不生氣,就是有點不服氣。”

  崔東山笑嘻嘻道:“我就喜歡純青姑娘這種直爽脾氣,不如咱們結拜當個異姓兄妹?咱倆就在這裡斬雞頭燒黃紙都成,都備好了的,下山行走江湖,缺啥都不能缺這禮數。”

  純青還是搖頭,“如此一來,豈不是矮了隱官一個輩分,不划算。”

  崔東山拍胸脯道:“好辦啊,咱們認了姐弟。”

  純青忍不住轉過頭,看著這個滿臉誠摯神色的“少年郎”,她一臉疑惑不解,是他傻啊,還是當自己傻啊。可是一個傻子,怎麼來的仙人境修為?如果不是臨行之前,兵家老祖姜太公以心聲提醒她,此人是千真萬確的仙人境修士。純青都要誤以為對方只是個地仙。不過從南嶽祖山趕來採芝山途中,崔東山坦誠相見,還大罵了一通某人與繡虎早年在竹海洞天的胡作非為,年輕姑娘心中到底是有些親近的,至於崔東山為何一直強調崔瀺那個老王八蛋的人生巔峰,只在少年時。純青就完全想不明白了。

  純青看了崔東山好一會兒,可那少年只是眼神清澈與她對視,純青只好收回視線,轉移話題,“希望以後有機會,能跟你先生切磋劍術和拳法,分個勝負。”

  崔東山小雞啄米,使勁點頭,“切磋好啊,你是曉不得知不道,我先生那可是出了的名溫良恭儉讓,謙謙君子,翩翩公子,尤其是與女子切磋拳法道術,一向最守規矩,從來點到即止。不過我先生忙得很,如今又尚未返鄉,就算回了家,也一樣輕易不出手,最喜歡講理嘛,遠遠多過出手,尋常人就休想找我先生切磋了,但我跟純青姑娘是啥關係,所以問劍問拳都沒問題,我作為先生最器重最欣賞的得意弟子……之一,還是能夠幫忙說上幾句話的。”

  純青抱拳道謝一聲,收拳後疑惑道:“點到即止?不需要吧。別的不敢多說,我還算比較扛揍。你可以讓你先生只管全力出手,不死人就行。”

  崔東山神色古怪,抬起袖子,擦了擦臉。

  崔東山不願死心,繼續說道:“以後我帶你走趟落魄山,回頭弄個掛名供奉噹噹,豈不美哉。而且我家那鄰居披雲山,其實與竹海洞天有些淵源的,山君魏檗有片竹林,對外號稱半座竹海洞天,還有什麼小青神山的美譽,我苦勸無果,希望魏山君收斂點,魏山君只說自家竹林氣象萬千,稱之為半座竹海洞天,怎就名不副實了。”

  純青倒是不太介意什麼半座竹海洞天、大小青神山的說法,只是問道:“就是那個很喜歡辦夜遊宴的魏山君?”

  崔東山仗義執言道:“胡說,什麼喜歡辦夜遊宴,不許你冤枉我家魏山君,辦夜遊宴,是喜歡不喜歡的事情嗎,哪次不是北嶽地界山水神靈、譜牒仙師上杆子要為披雲山道賀,魏山君能怎麼辦,盛情難卻,難道要自顧清譽名聲,不惜寒了眾將士的心?”

  崔東山大袖一揮,慷慨激昂道:“兩袖清風魏山君,略收薄禮夜遊宴,絕非浪得虛名!”

  純青小聲問道:“你與魏山君有仇啊?”

  崔東山側過身子,身體後仰,一臉驚慌,“弄啥咧,純青姑娘是不是誤會我了。”

  純青說道:“我算是瞧出來了,你這個人,不實在。”

  崔東山哀嘆一聲,突然又把臉貼在牆壁上,純青好奇道:“那位氣吞山河的正陽山搬山老祖,不是都已經跟清風城那邊散了嗎,你還偷聽個什麼?”

  崔東山嘀咕道:“前邊是稱兄道弟的爾虞我詐,這會兒才是自家人關起門來的推心置腹,都很精彩的,他們又沒說不許偷聽,不聽白不聽。”

  純青說道:“不厚道。”

  崔東山委屈道:“怎麼可能,你去問問京觀城高承,我那高老哥,我要是為人不厚道,能幫他找回那個失散多年的親弟弟?”

  純青將信將疑,不過卻說道:“老法子,你借我神通一觀,確實挺有趣的。”

  崔東山笑容燦爛,雙指併攏,虛捻一物,遞給純青,輕輕一放,她攤開手掌,掌上懸空寸餘,有山水漣漪陣陣,再以一粒心神芥子游歷其中,就可以親耳聽親眼見,如身臨其境,而且是與崔東山一起分心兩觀。

  下榻於這座府邸裡邊的各路神仙,多是正陽山、清風城這類寶瓶洲宗門候補山頭,不然就是距離宗字頭還差一線的二流仙家門派,不過目前偌大一座庭院深深的府邸,境界最高的,只是清風城許渾這麼個新鮮出爐的玉璞境,而許渾只以殺力巨大著稱一洲,其餘術法神通和旁門左道,其實並不擅長,當然察覺不到一位仙人境修士的隱秘窺探。何況如今崔東山比較喜歡放在臺面上的身份之一,是個大驪綠波亭二等諜子,公文、信物都有,此外崔東山其實還有一大堆頭銜,比如老龍城苻家的供奉兼迎親郎,雲林姜氏的客卿,北嶽儲君之山的香火使節,要啥有啥,啥都不缺。就算讓崔東山一炷香內掏出個採芝山廟祝譜牒,崔東山一樣拿得出來,山神王眷只會雙手奉上。

  他們腳下這座南嶽儲君之山,名為採芝山,山神王眷,曾是一國南嶽大山君,成為大驪藩屬國之後,採芝山降為南嶽儲君山,看似貶謫,實則是一種山上官場的巨大抬升,在一洲南嶽地界,可謂一山之下萬山之上。採芝山出產一種名為幽壤的萬年土,是陰物英靈之屬開闢自家道場的絕佳之物,也是修士養鬼一途,夢寐以求的山上至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