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九十九章 天下第一人
青冥天下的三千道人,井然有序進入第五座天下,其中白玉京佔據最多份額,千餘人之多,此外玄都觀,歲除宮,仙杖派,兵解山等,都是第一流大門派,兩三百位道人不等。再下一等的仙家,人數依次遞減。可不管出身什麼門派,大多都屬於青冥天下的正統道官,因為道牒制度,通行天下。
此外還有三千佛門子弟。
以及瘋狂湧入第五座天下的流徙難民,開門兩年,就已經近千萬之多。
元嬰修士之下,三教九流皆有,山上修道之人,山下凡俗夫子,魚龍混雜,經歷過劫後餘生的大悲大喜,眾生百態。
他們分別來自東南桐葉洲和西南扶搖洲,不過扶搖洲和桐葉洲人數極為懸殊,扶搖洲不過是東部沿海地帶的遷徙而已,桐葉洲卻是舉洲逃難。
各有一位大劍仙負責開闢出兩道大門。
以劍開門者,劍氣長城老劍仙,齊廷濟。
文聖一脈,左右。
這兩位劍仙,除了負責開門,還要守住大門,不被大妖摧破。
三千道人大致方位在東,白玉京道士已經合力打造出一大片雲海,紫氣浩蕩,降下一場場雨露甘霖,潤澤大地。
雲海高低不平,一切高出雲海的山頭,都是白玉京和其他道士的爭搶之地。
有些山頭,離地不遠,有些山頭,空有高度,依舊無法高過雲海,靈氣、運數多寡使然。
白玉京道士按照五城十二樓、各自師門大同小異的授意,儘量揀選相鄰的五座山頭,篆刻五嶽真形圖,分別以法寶壓勝山頭,聚攏靈氣。每當五嶽生成,就是一個大王朝或是藩屬小國的雛形,除此之外,還有妙用,浩浩蕩蕩的天地靈氣,被“拘押”至山嶽山頭附近,五嶽地界內眾多隱匿蹤跡的天材地寶,往往就會藏掖不住寶光異象,一旦被白玉京道士循著蛛絲馬跡,就可以立即將其蒐羅,有點類似涸澤而漁的手段,事實上卻不損靈氣半點,反而還能將零散氣數凝為一股股氣運,縈繞五嶽,或者驅逐到大江大河之中再穩固起來,作為未來山水神靈的府邸選址。
但是玄都觀的劍仙一脈,最是讓白玉京道人惱火,只佔據幾座靈氣尚可的山頭,便開始專門來拆臺,做那明擺著損人不利己的勾當,每次只等辛苦篆刻五嶽真形圖的四幅,玄都觀道士這才偷偷畫上一幅自家道觀的劍仙指路圖,五嶽圖哪怕少了一幅,就算是全廢了,臨了再去另外選址某座新山嶽,何其不易,再者損失之大,不可估量。
因為玄都觀劍仙一脈的失心瘋舉措,使得歲除宮在內幾大頂尖仙家,大有意外之喜,紛紛締結契約,大致圈劃出各自地盤,儘量減少不必要的衝突,一切只為趕在白玉京之前,儘可能多的,將那些擁有洞天福地資質的風水寶地,速速收入囊中。
總之,三千道人,各有各的長遠謀劃,大大小小的衝突不斷。
三千僧人位於西方。
扶搖洲逃難之人,湧入北方。
桐葉洲流徙難民,位於南方。
劍氣長城劍修佔據的那座城池,居中。
寧姚是獨自御劍先去的東方,遙遙見到那座道意盎然的紫色雲海後,略作思量,她便直接往南而去。
山水迢迢,天地寂寥。
但是咫尺物當中,又多出了兩顆古怪頭顱。
只是廝殺卻遠遠不止兩場。
這當然意味著至今暫未命名的第五座天下,兇險極大。
天門那邊,陸沉伸出一根手指,搓著嘴唇,笑眯眯道:“孫道長,如此傷和氣,不太合適吧?我回了白玉京,很難跟師兄交待啊。差不多就可以了嘛。我那師兄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發起火來,喜歡不管不顧。到時候他去玄都觀,我可勸不住。”
小師弟山青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斜揹著那隻“斗量”養劍葫的小道童,有些幸災樂禍,巴不得陸沉跟孫道人相互撓臉。
孫道長愧疚道:“貧道這些徒孫,個個不遵祖師法旨,跟脫韁野馬似的,年輕人火氣還大,做事情沒個分寸,貧道有什麼辦法,不然壞了規矩,去幫你勸勸,當個和事佬?”
一直豎起耳朵偷聽對話的小道童,只覺得這孫道長真是會睜眼說瞎話,自己得好好學一學。以後再遇到那個老秀才,誰罵誰都不知道呢。
孫道長又笑道:“不過陸道友得事先與儒家聖人打好招呼,總不能讓貧道壞了不出大門百丈的規矩,畢竟是禮聖親自與咱們雙方訂立的規矩,貧道對禮聖還是很敬重的。陸道友你不一樣,膽兒肥,還有那麼個好師父當天大靠山,可貧道就不巧了,玄都觀開山老祖早走了,貧道就是最能打的,真要與人打架輸了,找誰哭訴去?”
陸沉無奈道:“小道與那禮聖不太對付,孫道長會不清楚?”
孫道長哈哈笑道:“年紀大了,容易忘事。”
小道童佩服佩服。
山青皺緊眉頭。
再這麼被玄都觀攪和下去,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步慢步步慢,二掌教師兄那樁通過第五座天下、湊足五百靈官的謀劃,極有可能要比預期往後推移數百年之久。
陸沉抬手摩挲著那頂蓮花道冠,笑著安慰這個雙腳在地、心卻憂天的可愛小師弟,“每一個大大小小的結果,都是萬千大道之顯化。順其自然,旁觀便是。”
陸沉是真不在乎那些白玉京道士和玄都觀劍仙一脈的衝突,但是有些事情,好歹得說上一說,以後回了白玉京或是蓮花小洞天,與師兄和師父都能敷衍過去。可在小師弟眼中,事情近在眼前,就是他自己事,說壞不壞,說好卻也絕對不好。
陸沉蹦跳了兩下,使勁眺望南方,“小臭牛鼻子,你該辦正事了。我可以幫你將那枚鐵環和養劍葫,一併交給儒家聖人。”
小道童勃然大怒,“陸掌教,你說話給小道爺客氣點!”
這個觀道觀的燒火小道童,在陸沉這邊,一直比較守規矩。
他其實自己是半點不怕陸沉的,但是師父去往青冥天下之前,與自己交待了三件事,其中一事,就是不要與陸沉結仇。
再就是取出其中一座藕花福地,擱放在這第五座天下某處,那處地盤,如今暫時尚未有人跡。
桐葉洲有一座雄鎮樓,是一棵歲月悠悠的梧桐樹,名為鎮妖樓,與那鎮白澤差不多的意思,讀書人做點表面文章罷了。
老觀主並未去動鎮妖樓的根本,但是沒有那枚屬於老道人的鐵環作為大陣樞紐,就意義不大。所以這其中,可以多出一筆功德買賣來。再加上斗量養劍葫,就是兩筆。按照小道童自己的猜測,師父若是不小心與道祖論道,吵輸了,好歹還能憑藉這兩樁功德,讓禮聖老爺幫忙說情,師父和自己就可以重返浩然天下,不用留在青冥天下看人臉色。至於師父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最後到底會怎麼做,小道童無所謂,反正習慣了與師父相依為命。
而陸沉稱呼燒火小道童為小牛鼻子,是罵人,一罵罵倆,連他那位上了歲數的師父一併罵了。當徒弟的當然不能忍!
陸沉說道:“小牛鼻子,老觀主好不容易為你攢下點香火情,都快被你用完了,悠著點。”
小道童疑惑道:“怎麼講?”
燒火道童一向以觀主首徒自居,只是老道人卻從不將小傢伙視為什麼嫡傳,這也是人生無奈事。
陸沉笑道:“藕花福地一分為四,將桐葉傘贈送給陳平安,是算準了陳平安的心路脈絡,一定會放心不下,肯定要在那邊結茅修行,修道觀人問心,然後遇上無數對錯是非難明的瑣碎困局,事如鵝毛,堆積成山,搬遷起來,可比同等重量的搬運山石,要難多了,到最後陳平安就只能發現,修道一事,原來只此本心一物可以照顧好,由大及小,由繁入簡,由萬變一。到時候的陳平安,還是陳平安,又不是陳平安,因為與老觀主成了同道中人,離儒家道路便遠了些。你如今隨身攜帶其中一座藕花福地,就是老觀主在提醒我,對你要忍著點,讓著點。”
小道童點了點頭,恍然道:“有點道理。”
孫道長笑道:“一個敢瞎說,一個敢裝懂,你們倆倒是絕配。”
陸沉不以為意。
小道童右手探入左邊袖子,裡邊有張梧桐葉。
正是其中一座藕花福地所在。一分為四,老秀才的關門弟子帶走一份。一個被觀主丟入福地的年輕道士,失去記憶,然後與南苑國京城一位官宦子弟的遊學少年,在北晉國相逢,少年當時身邊還跟著一頭小白猿。
陸抬佔據其一。
松籟國俞真意,藕花福地歷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修道之人。他所在的福地,如今被觀主師父帶去了蓮花小洞天。那個得了道祖一句“小住人間千年,常如童子顏色”天大讖語的俞真意,必然是有大氣運傍身的了。小道童都要羨慕幾分。
小道童猶豫了半天,從袖子裡又摸出一枚鐵環,交給為人、做事、言語、修行都不太正經的陸沉。
要知道這個陸沉,可是浩然天下出身,“離經叛道”第一,連那至聖先師都被陸沉在自己書中假借寓言罵過的。
小道童跟老秀才關係是不錯,可跟文廟半點不熟,所以不太願意跟那些印象中古板迂腐的聖人打交道。而且聽陸沉說這座天下,古怪不多,但是極大,獨自遠遊,小心被那些古怪當做果腹的口糧。
陸沉手握鐵環,雙膝微蹲,擺出一個氣沉丹田的武把式,然後身形旋轉一圈,一腳踩地,一腳翹起,身體前傾,將那鐵環使勁丟擲出去,化做一道璀璨虹光,破空去往儒家聖人坐鎮天幕處。
小道童伸長脖子,提醒道:“可別丟歪了,害得儒家聖人一通好找。”
孫道長笑呵呵道:“不是應該擔心此物砸了儒家聖人一頭包嗎?讀書人最要臉面,到時候文廟追責下來,陸沉丟的鐵環,鐵環卻是你的,所以你跟陸道友各佔一半過失,他可以撂挑子跑路,你帶著那座福地跑哪裡去?”
小道童尷尬乾笑道:“不至於不至於。”
使勁瞪著陸沉。
陸沉點頭道:“心穩手準,指哪去哪,絕無半點紕漏的可能。”
孫道長點頭道:“指哪打哪。”
小道童越來越心虛,看了眼幫自己做事的陸沉,再看了眼幫自己說話的孫道長,有些吃不準。
孫道長搖搖頭。
這個燒火道童真是個小傻子。鐵環掠空遠去,一去千萬裡之遙,光是那條路線上的遺留氣息漣漪,就足夠讓陸沉更加精準地推衍山河萬物了。
這讓孫道長很是懷念北俱蘆洲遇到的那個陳道友。
那才是個真正願意動腦子多想事情的,也確實當得起東海老觀主的那份長遠算計。
遙想當年,山上相逢,雙方各自以誠待人,患難之交,關係莫逆,所以才能夠好聚好散。
“陳道友,做人要厚道。”
“孫道長,買賣要公道!”
此時孫道長撫須而笑,這般腦子靈光的年輕人,還是很討喜的嘛。就是所過之路,太過寸草不生了些。好在離別之際,最後一句心誠的“道長道長”,就都補救回來了。
一直沉默的山青突然問道:“小師兄,我想要獨自遠遊,可以嗎?”
陸沉一拍額頭,苦笑道:“同輩師兄弟,問這些做什麼。難不成不在青冥天下,你就走不出百丈之地了?”
孫道長撫須而笑道:“陸道友,可喜可賀啊,找了個好師弟。”
山青朝小師兄和孫道長打了個稽首,然後轉身一步跨出百丈外,御風之際,便已經破境躋身玉璞境。
幾乎同時,西方一位佛子亦是破境。
陸沉點點頭,抖了抖手腕,“還好還好。差點沒忍住。”
孫道長微笑道:“陸道友何苦為難自己,下次與貧道說一聲便是,一巴掌的事情,誰打不是打。”
小道童憂心忡忡問道:“陸掌教,你怎知我以後要將‘斗量’葫蘆暫借文廟?師父親自施展了障眼法,你又不知桐葉洲之事……”
陸沉笑道:“身居高位,每天無事,可不就是隻能胡思亂想,猜東猜西,想南想北。”
小道童伸手摸了摸身後的巨大金黃葫蘆。
陸沉說道:“這枚斗量,老觀主,你,此地聖賢,中土文廟,寶瓶洲繡虎,楊老頭,一路輾轉,最終是要送到一個姓李的姑娘手上的。”
小道童皺眉道:“又是陸掌教瞎猜的?”
有些捨不得這場離別,哪怕這枚“斗量”最後肯定還會還回來。
陸沉笑道:“有沒有想過,七枚養劍葫,最早出自誰手?”
一根藤蔓,結出七枚養劍葫,歸根結底,就是浩然天下的某個一。
七條脈絡流轉,合而為一。
道祖閒來以此觀道,與那坐看一池蓮花的花開花落,水滴落何處,是同理。
道祖道法通天,卻又不會真如何,文廟自然沒有理由打斷這些紮根浩然天下的脈絡。
小道童說道:“當然,然後?”
孫道長微笑道:“對牛彈琴,雞同鴨講。”
這可就是一罵罵四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