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百三十七章 修行路上(第2頁)

  另外一撥童子,則手持不知從哪兒變幻而出的纖小毛筆,在水池中“蘸墨”,然後飛奔向壁畫,為那幅彷彿工筆白描的牆壁水運圖,仔細描繪,增添顏色光彩,在巨大壁畫之上,已經畫出了一位位米粒大小的水神、一座座稍大的祠廟,陳平安認得出來,都是那些自己親身遊歷過的大小水神廟,其中就有桐葉洲埋河水神娘娘的那座碧遊府,不過如今應該需要尊稱為碧遊宮了。

  只不過那一尊尊水神都未點睛,水神祠廟更無香火嫋嫋的活潑景象,暫時猶然死物,不如壁畫之上那條滔滔江河那般活靈活現。

  陳平安站在小池塘旁邊,低頭凝神望去,裡邊有那條被綠衣小童們扛著搬入蒼筠湖水運蛟龍,緩緩遊曳,並未直接被綠衣小人兒“打殺”煉化為水運,除此之外,又有異象,湖君殷侯贈送的那瓶丹丸,不知綠衣小童如何做到的,好像全部煉化為了一顆類似碧綠“驪珠”模樣的奇妙小珠子,不管池塘中那條小蛟龍如何遊走,始終懸在它嘴邊,如龍銜珠,悠遊江湖,行雲布雨。

  陳平安打算再去山祠那邊看看,一些個綠衣童子們朝他面露笑容,揚起小拳頭,應該是要他陳平安再接再厲?

  陳平安有些無奈,水運一物,越是凝練如青玉瑩然,越是世間水神的大道根本,哪有這麼簡單尋覓,更是神仙錢難買的物件。試想一下,有人願意出價一百顆穀雨錢,與陳平安購買一座山祠的山根基石,陳平安哪怕知道算是賺錢的買賣,但豈會真的願意賣?紙上買賣罷了,大道修行,從來不該如此算賬。

  陳平安出了水府,開始遠遊“訪山”,站在一座恍若福地的山腳,仰頭望向那座有五色雲彩縈繞流轉的山頭,山體如濃霧,呈現出灰黑色,依舊給人一種飄渺不定的感覺,山嶽氣象遠遠遜色先前水府。

  所幸山腳處,卻有了一些白石璀瑩的景象,只不過相較於整座巍峨山頭,這點瑩瑩雪白的地盤,還是少得可憐,可這已經是陳平安離開綠鶯國渡口後,一路辛苦修行的成果。

  劍氣長城的老大劍仙,陳清都慧眼如炬,斷言他若是本命瓷不碎,便是地仙資質。

  世俗意義上的陸地神仙,金丹修士是,元嬰也是,都是地仙。

  不過可能在那位老大劍仙眼中,兩者沒什麼區別。

  所以陳平安既不會妄自尊大,也無需妄自菲薄。

  陳平安心知肚明,同樣是水府山祠,換成了齊景龍這樣身負一洲氣運的真正天才,氣象只會更大。

  但是世間修士終究是天才稀少尋常多。陳平安若是連這點定力都沒有,那麼武道一途,在劍氣長城那邊就已經墜了心氣,至於修行,更是要被一次次打擊得心境支離破碎,比斷了的長生橋好不到哪裡去。練氣士的根骨,例如陳平安的地仙資質,這是一隻天生的“鐵飯碗”,可是還要講一講資質,資質又分千萬種,能夠找到一種最適合自己的修行之法,本身就是最好的。

  與人爭,無論是力還是理,總有不足處輸人處,一生一世都難圓滿。

  可與己較勁,卻裨益長遠,積攢下來的一點一滴,也是自己家底。

  每一次犯錯,只要能夠知錯能改,那些曾經的錯誤道路,回頭再看,就像那溪水潺潺、江河滔滔的河床,哪怕心路依舊難抹去,河床長久在,都不用再害怕洪澇成災,這便是修心,力保修行之人遇到再大的坎坷劫難,只要人不死,道心便不崩潰。以心境觀己,哪怕鏡面裂縫一絲絲,難道持鏡看那鏡中人,就要當真認為自己面目全非,不至於。

  陳平安曾經害怕自己成為山上人,就像害怕自己和顧璨會變成當年最厭惡的人。例如當年在泥瓶巷差點打死劉羨陽的人,更早一腳踹在顧璨肚子上的醉漢,以及後來的苻南華,搬山猿,再後來的劉志茂,姜尚真。

  陳平安甚至會害怕觀道觀老觀主的脈絡學說,被自己一次次用來權衡世事人心之後,最終會在某一天,悄然覆蓋文聖老先生的順序學說,而不自知。

  可事實上,當腳踏實地,一步步走來,世間道理,不管是三教百家,其實從來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拎不清卻自認已經“知道”。

  真正睜眼,便見光明。

  這句話,是陳平安在山巔閉眼酣睡之後再睜眼,不但想到了這句話,而且還被陳平安認認真真刻在了竹簡上。

  陳平安在竹簡上記錄了近乎繁多的詩詞語句,可是自己所悟之言語,並且會鄭重其事地刻在竹簡上,屈指可數。

  陳平安離開了那座五色“山祠”,去了一座關隘。

  劍氣如虹,如鐵騎叩關,潮水一般,氣勢洶洶,卻始終無法攻破那座堅不可摧的城池。